看到马背上的詹娜这么开心,乔伊也觉得高兴。她这阵子一直闷闷不乐、消极低沉——不仅仅是在这次旅途中,还包括之前几个月的通话里——乔伊已经开始担心,除了她的美,她身上是否还有其他让他喜欢的东西。而现在他可以看到,她至少知道如何享受金钱带给她的快乐。然而,想到要多少钱才能使她开心,他又觉得气馁。成为那个让她骑上骏马的人,不是心灵脆弱者所能承担的使命。
晚餐直到晚上十点才开始,大家围坐在同一张长桌旁,桌子是由一整棵直径必定有六英尺的树砍制而成的。传说中的阿根廷牛排果然美味绝伦,红酒也让粗声大气的杰里米赞不绝口。乔伊和詹娜也喝了一杯又一杯,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午夜过后,当他们终于在那张超级大床上开始亲热的时候,乔伊有史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那种他听说过很多次却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在他身上的状况。以往,即便在最不开胃的艳遇里,他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即便此刻,只要他穿着裤子,他就觉得那东西硬得像长餐桌的木头。可是要么是他的感觉有误,要么是他无法承受在詹娜面前一丝不挂,当她隔着内裤在他赤裸的腿上摩擦,随着每次推挤轻轻哼哼时,他觉得自己向外飞了出去,犹如一个摆脱了引力控制的卫星,他的心离这个女人越来越远,虽然她的舌头就在他嘴里,她那不容忽视的乳房令人满足地压在他的胸部。和康妮相比,她亲热的方式多了粗暴,少了顺从——这是部分原因。此外,在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脸,而当他看不到它时,对它的美他只留有记忆,或者概念。他不断告诉自己,他终于得到詹娜了,这可是詹娜,詹娜,詹娜。可是在缺少视觉验证的情形下,他怀里的人可以是任何一个汗淋淋、主动出击的女性。
“我们能不能开盏灯?
”他说。
“太亮了。我不喜欢。”
“只是,比如说,洗手间的灯?这里一团黑。”
她从他身上翻下来,恼火地叹气道:“也许我们该直接睡觉。已经这么晚了,反正我也在流血。”
他碰了碰他的阴茎,遗憾地发现它甚至比感觉上还要疲软。“我可能喝太多了。”
“我也是。那么我们睡觉吧。”
“我只开洗手间的灯,好吗?”
他开了灯,看到她舒展地躺在床上,确认了她的特定身份:他所认识的最美丽的女孩,这让他又生出希望,所有系统都再次启动。他爬向她,开始亲吻她身体的每个部位,从她完美的脚和脚踝开始,然后移到她的小腿和大腿内侧……“抱歉,可是这太恶心了,”当他亲到她的内裤时,她突然说,“这样吧。”她推倒他,把他的阴茎含在嘴里。再一次,起初,它是硬的,她的嘴巴天堂般美妙,但是接着,他稍稍走神,就变软了一些,他担心继续软下去,便试图用意志来保持坚硬,保持联系,想着是谁的嘴在含着他,可他又不幸地想起,他向来就对口交不怎么感兴趣,并纳闷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詹娜的诱惑力,一向,在很大程度上存在于他对不可能得到她的种种想象当中。然而此刻,疲倦、醉酒、流血的她正趴在他的两腿之间,事务性地为他口交,这让她变得几乎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除了康妮。
值得赞赏的是,在他的信心消失了很久之后,她仍然在继续工作。
当她终于停止的时候,她用中立的好奇眼光打量着他的阴茎。她摇摇它,“不行,嗯?”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难为情。”
“哈,欢迎来到服用依地普仑的世界。”
当她睡着并开始发出轻轻的鼾声后,他躺在一旁,心里翻滚着耻辱、懊悔和思乡之情。他对自己非常,非常失望,尽管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没能成功和一个他不爱甚至也不是多喜欢的女孩上床会令他如此失望。他想着他的父母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意味着何等勇气,想着即便在吵得最凶的时刻,你都可以于背后看到他们两人对彼此的需要。
他以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他妈妈对他爸爸的尊重,然后稍稍原谅了她几分。需要他人是一种不幸,它代表着令人悲伤的柔软,但是此刻,他第一次觉得,他的自我似乎并不具备应对一切的能力,并不能百分之百地顺应他看中的每一个目标。
在南半球的第一缕晨光中,他在勃起的状态下醒了过来,阴茎的巨大程度让他对这次勃起的持续性没有丝毫怀疑。他坐起身,看着詹娜堆在枕上的头发、微启的双唇、精致柔和的下巴曲线和她那近乎神圣的美。此刻天色渐亮,他已无法相信先前在黑暗中的他有多么愚蠢。
他钻回被子,轻轻地顶了顶她的腰部。
“不要!”她立刻大声说,“我正试着继续睡觉。”
他把鼻子贴在她的肩胛骨间,嗅着她身上广藿香的味道。
“我说真的,”她说,从他身下移开,“我们一直熬到半夜三点可不是我的错。”
“没到三点。”他低声说。
“感觉上就是三点。感觉都有五点了!”
“现在才五点。”
“哦!别说那样的话!我需要睡觉。”
他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用手监控着它的勃起,试图让它保持半直立状态。外面传来马嘶声、隐约的鹤鸣声和一只公鸡的啼叫,任何地方的乡村,清晨都有同样的声响。在詹娜继续或者假装继续睡觉的时候,他的肠道里掀起一阵翻滚。尽管他竭力抵抗,那翻滚还是发展成了压倒一切的紧迫便意。他放轻脚步来到洗手间,锁上门。他的剃须用品盒里有一把餐叉,是他为了眼下这个令人极端厌恶的任务而特意带来的。他坐在马桶上,汗湿的手里攥着那把餐叉,粪便从体内滑出。
他拉了很多,足有两三天的量。洗手间门外传来电话铃声,是他们定在六点半的叫早电话。
他跪在凉爽的地板上,打量着马桶里浮在水面上的四大块粪便,希望一眼看到金子的闪光。最先出来的那块是黑色的,坚实,有结节,来自他体内更深处的那几块颜色要浅一些,且已经稍稍有些溶开了。
虽然他像所有人一样,暗中喜欢闻自己的屁味,但屎味却是另外一回事。那样的恶臭几乎给人以道德败坏的感觉。他用餐叉戳了戳当中较软的一块,想把它翻转过来,检查下它朝下的那面,但是它立刻变弯了,并开始碎裂,把马桶里的水染成了黄褐色。他意识到,餐叉这招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马桶里的水很快会变得太过浑浊,因而无法看到里面的戒指,而如果戒指从它的包裹物中松脱出来,它将沉入水底,且有可能跌进下水道。他别无选择,只能捞出每一块粪便,亲自用手检查,而且,他必须立刻这样做,趁一切还未变得过于水汪汪之前。他屏住呼吸,泪如泉涌,捞起最有希望的那一块,同时放弃了他最新的那个幻想,即用一只手就可以完成搜寻。他不得不使用他的两只手,一只拿着粪便,另一只在其中翻找。他干呕了一次,然后开始工作,把手指探入那团柔软的、带着体温、轻得出奇的排泄物。
詹娜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里面出什么事了?”
“一分钟!”
“你在干什么呢?自己解决?”
“我说过了,只要一分钟!我拉肚子。”
“哦,老天。你能不能至少给我拿条卫生棉出来?”
“一分钟!”
谢天谢地,戒指在他抠开的第二块粪便中现身了。柔软中的坚硬,混乱里的洁净圆环。他在污水里尽可能地洗了洗他的手,用胳膊肘冲了马桶,把戒指拿到洗手池旁。洗手间里臭气熏天。他使用大量香皂,洗了三遍他的双手、婚戒和水龙头,与此同时,门外的詹娜抱怨着二十分钟后就要去吃早餐。当他把婚戒戴在戴婚戒的手指上,从洗手间走出来,当詹娜从他身旁冲进去,随即又退出来,尖声咒骂着洗手间里的恶臭,他忽然有一种奇怪而真实的感受——他成为了一个不同的人。他能够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人,仿佛他就站在他的身体之外。他是那个亲手从自己的粪便中找回婚戒的人。这不是他本以为他是的那种人,也不是如果能够自由选择,他愿意成为的那种人,然而,踏实地成为确定的某种人,而不是互相矛盾的潜在的几种人的集合体,却还是舒适而轻松的。
世界似乎一下子放慢了脚步,变得稳定下来,仿佛它也听从于一种新的需要。乔伊在马厩分到的第一匹马精力旺盛,它几乎可以说是轻柔地把他抛到了地面上,不带任何恶意,使用的力量刚刚够把他从马鞍上掀下来。然后,他骑上一匹二十岁的母马,坐在宽宽的马背上,他看着詹娜骑着那匹种马,沿一条土路很快不见了踪影,之前她举起左臂,向后做出再见的手势,又或者那只是好看的马术动作,与此同时,菲利克斯策马飞奔,追了上去。他意识到,如果詹娜最终和菲利克斯上床而不是和他,那也是讲得通的,因为菲利克斯是马术出众的骑手;这样的领悟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或许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德行,因为可怜的詹娜肯定需要和谁睡上一觉。他自己则先是去散步,后来和艾伦的女儿梅瑞狄斯,读小说的那个女孩,一起骑马慢跑,听她讲述和马有关的故事,她的相关知识储备令他印象深刻。做这些事度过那个早晨并没有使他觉得柔软,反而让他觉得坚硬。安第斯山的空气清新美好。梅瑞狄斯似乎对他有一点点好感,耐心地指导他如何才能让马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当大家聚在一口泉边,吃晨间小点心的时候,詹娜和菲利克斯不见了踪影,杰里米颇为严厉地指导着他安静的红脸庞的妻子,显然,他将他们落后于领先骑手们这么远的距离归咎于她。
乔伊用他那双干净的手从一个石盆里掬泉水喝,不再关心詹娜或许在做什么,同时为杰里米感到可怜。在巴塔哥尼亚骑马确实好玩——就这点而言,詹娜说得没错。
他这种平和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接近傍晚时分,在詹娜妈妈付费的房间电话上,他查听了他的语音信箱,发现有卡罗尔?莫纳汉和肯尼?巴特尔斯的留言。“你好,亲爱的,我是你岳母,”卡罗尔说,“这个称呼怎么样,哈?岳母!难道这样说不显得奇怪吗?我认为这是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但是你知道吗,乔伊,我要和你坦诚相见。我想如果你在乎康妮到了愿意娶她的地步,如果你觉得自己已足够成熟,可以步入婚姻生活,那么你就应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的父母。这只是我的一点儿拙见,但是我实在看不出你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兮兮的,除非你觉得康妮丢你的脸。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一个觉得我女儿丢人的女婿。或许我只能说我不是个善于保密的人,我个人对这种遮遮掩掩的事很不屑。好吗?或许我就说到这里吧。”
“怎么搞的,老兄?”肯尼?巴特尔斯说,“你他妈的在哪儿?我给你发了有十封邮件。你在巴拉圭吗?所以你没法联系我?如果合同上说的是一月三十一号,那么美国国防部真就他妈的指的是一月三十一号。我希望你已经有所安排,因为九天后就是三十一号了。
LBI已经成天缠着我了,因为那些见鬼的卡车总是出故障。车的后轴某处设计失误,真是狗屎。我向上帝祈祷,你能为我找到一些后轴。或者无论什么配件都行,老兄。哪怕是十五吨他妈的引擎装饰物,我都会对你感恩戴德。除非你能给我发出点有分量的货,除非我们能看到确定的发货日期,十五吨什么都行,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日落时分,詹娜回来了,满身尘土的她看上去更加迷人。“我恋爱了,”她说,“我遇到我梦中的马儿了。”
“我要走了,”乔伊立刻说道,“我必须去巴拉圭了。”
“什么?几时走?”
“明早。或者更加理想的时间,今晚。”
“老天,你有这么生我气吗?你骑术不精,又不告诉我实话,那可不是我的错。我来这里不是为散步的。也不是为了浪费五个晚上的双人房。”
“是的,我感到抱歉。我会把我那一半的房费付给你。”
“去你妈的一半房费。”她嘲讽地上下打量着他,“只是,你觉得你能找点其他方式来让人失望吗?我不确定你是否查看过了每一种可能。”
“这话说得很刻薄。”他安静地说。
“相信我,更刻薄的话我也说得出,而且我正准备说。”
“还有,我没告诉你我结婚了。我结婚了。我娶了康妮。我们将一起生活。”
詹娜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是因为痛苦。“老天,你这个怪人!你真他妈的是个怪胎。”
“我知道。”
“我以为你真的理解我。和我遇到过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老天,我真傻!”
“你不傻。”他说,为她那失效的美而同情她。
“可是如果你以为听到你结婚了我会难过,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你以为我曾把你当作结婚人选,我的上帝。我甚至不想和你一起吃晚餐。”
“那么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吃晚餐。”
“好,好极了,那么,”她说,“你现在正式成为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旅伴了。”
她淋浴的时候,乔伊收拾好他的行李,在床上等待着。他想既然话都说开了,他们或许可以做上一次,以便驱走上次未能成功的屈辱和挫败。但是当詹娜穿着厚厚的特里温福大牧场浴袍走出浴室时,她正确解读了他脸上的表情,并说道:“没门。”
他耸耸肩。“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回家去找你的小媳妇。我不喜欢对我撒谎的怪人。老实说,此刻和你共处一室都让我觉得难堪。”
于是他去了巴拉圭,而这趟巴拉圭之旅是场灾难。阿曼多?达?罗萨,巴拉圭最大的军用剩余物资代理商,是一名前军官,缩脖,两条白眉连成一线,头发像用黑色鞋油染过一样。他的办公室设在亚松森一处破破烂烂的郊外,地上铺着亚麻油地毡,打了光亮的地蜡,一张大大的金属桌后面一面巴拉圭国旗松松垮垮地挂在一根木棍上。从后门出去是数十英亩的野草、泥地和有着生锈的波浪形屋顶的棚屋,几条大狗四处巡查,它们都呲牙咧嘴、骨瘦如柴、毛发直立,看上去像是刚刚从电刑中逃生似的。罗萨的英文比乔伊的西班牙语好不到哪里去,从他凌乱的长篇独白中,乔伊获取的信息是,他在几年前经历了职业上的挫折,在一些忠诚的军官朋友的努力下,他逃脱了军事审判,然后在法律面前作出妥协,接受了出售军用剩余物资和退役设施这样一份工作。他穿着军装,随身佩戴武器,让走在他前面的乔伊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穿过越来越高的杂草,越来越密的树丛,耳边南美大黄蜂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就这样一直走到一处悬着蛇腹型铁丝网的后篱,这才到达了普拉德斯基A10卡车配件的主要集中地。好消息是这里确实有很多配件。坏消息是它们的状况极差。一排边缘生了锈的卡车车盖像倾斜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摇摇欲坠;后轴和保险杠像巨大的老鸡骨头一样杂乱地堆在一起;发动机组像暴龙屎一样星星点点地撒在杂草丛中;锈迹斑斑的较小配件则堆成一座座圆锥形的小丘,小丘的斜坡上还长着野花。走过杂草丛,乔伊翻了翻成堆沾满泥浆、破损不堪的塑料配件,缠在一起的风化了的软管和皮带,以及写有波兰语的装零件的破纸箱。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努力地克制住失望的泪水。
“都生锈了。”他说。
“什么是锈?”
他从最近的轮毂上掰下一大块铁锈。“铁锈。氧化铁。”
“下雨就会生锈。”罗萨解释说。
“我可以出一万美金把它们全买下来,”乔伊说,“如果超出三十吨,我可以给你一万五。这比卖废品的价格高得多了。”
“你要这些垃圾做什么?”
“我有一个卡车车队需要维护。”
“你,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需要这些?”
“因为我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