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一粒籽，发了几棵芽……”丝竹声中，贺元庆眯着眼，摇头晃脑地在手心里打着拍子，怡然自得之极。忽然间一个异物撞上他的肩膀，让他不禁一个激灵，侧脸一看，却是一个人头。
“小洪!”贺元庆又气又笑，“你也真本事，这小调你倒听成了催眠曲……也罢，时间也不早了，咱回了下棋去!”
贺元庆是个商人，他的门面开在夫子庙东市靠里的地方，经营些古玩字画工艺品之类，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那种，每日里十来点钟开门，下午四五点钟就停了生意，东西一收拾卷帘门一拉，就踱到秦淮河边上听小曲儿，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全没有一个商人要费了心思去敛财的特性。
但这一个多月来，贺元庆却多了件要费心思的事儿：有个叫洪术的小青年儿带着三哥王夕的信来找他——那信封里倒也真有些文字，不过却是些骂人话儿，兄弟间的玩笑吗。关于这个年轻人，三哥很早前就打电话来说过，听他的意思，这小子是年少冲动犯了大错来的，不过倒是个下围棋的苗子——他说的是就这个词，但贺元庆看着那二十多岁的人儿，怎么也不能跟“苗子”联想到一起。
二十多了，风格什么的早就定型了，不好培养啊。当时贺元庆看完了信，就盯着这年轻人瞄了半天，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料他还没看够，洪术倒是烦了：“贺叔是吧？还有什么事吗？我信也送到了，没事的话我走了？”
嘿!这小家伙脾气倒不小!想一想，三哥第一次在电话里提到一个叫洪术的要来南京已经有近两个月了吧，这家伙现在才拿着所谓的“介绍信”来找自己，想来是碰了不少壁也吃了些苦头，看他的形象便知道肯定混得不好。这当头儿还敢犯倔，倒真是有趣——贺元庆的兴头一下就起来了。
“哪儿去？留下吧!三哥介绍来的人，我还能委屈了你？”贺元庆当时如此说道，于是他从此就多了个学徒。
“贺老板？带着徒弟回去下棋了？”路上见了个熟人打招呼。
贺元庆应道：“是呢，也不早了……”
说了几句闲话，熟人便要告辞，走前对洪术道：“小伙子，好好跟你师傅学，能学了一半他的眼力架儿，就够你吃好喝好了。”
“呵呵……”洪术只笑，却不应声，他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贺胖子什么时候教过我东西了，还不都是在他卖东西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一点儿——这或许也是传统，洪术有时候也自嘲地想。
自从跟了贺元庆学徒之后，洪术的日子就过得十分紧张。虽说贺元庆的小店儿开门时间晚，但洪术还是要跟着他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到附近的小广场里去锻炼；七点多吃好饭，贺元庆回房上网看些新闻，却让洪术去他的书房自己找书看——或是去做其它事情也行，这段时间便是洪术每日里能打个电话的空档儿；到了九点多便去开门做生意，往往是贺元庆在躺椅上补觉，洪术捧着本书站在柜台后面等生意上门。贺元庆之所以要补觉，是因为他每天晚上回去后都拉着洪术下棋，而且一下就下到0点以后……
今天不知道又要熬到什么时候——洪术想着，又打了个哈欠。
扳？清脆的落子声将洪术从迷糊中惊醒，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贺元庆，他拈起颗子，扭断了那块黑棋。
一个月来，洪术感觉，这贺老板的棋可真够臭的!每次下到最后一数，自己总是能赢上他十几二十几子，但偏就是这么样的水平，看他下棋的架势，摆出的那气度，简直像是不食间烟火的神仙中人一般。棋盘是榧木做的，十几厘米厚，棋子是玉石的，摸在手中便有温润滑腻的感觉，拍在盘上更是有金石之声——这些都是贺元庆的收藏，洪术有几次因此联想到“好B都让****了”这话来。
又十几手下来，时间已经走过一个多小时，眼看就要到0点，贺元庆再一次陷入了长考。他在那儿不愠不火，洪术却是难受异常——困啊!
待这盘棋下完，时间已经过了一点，收完最后一个官子，洪术正要去数，贺元庆忽道：“不用数了，不早了，回去睡吧。”
洪术看了贺元庆一眼，很奇怪今天这位老板大人怎么就不像以前一样非要把最后结果弄个清楚不可，但疑惑归疑惑，他却是不会问出来的，实在是困着呢，只管睡觉去。
收拾好了棋子告辞出门回房的洪术自然是什么都不管倒头就睡，还留在书房的贺元庆却点了根烟抽着，费着思量。
这个洪术……按理说，他要么便不下，要么便给老板留点面子，但他偏偏每次都硬顶着困意用很大的差距赢了下来——有意思!
看来还是要给他加点压，另外还要多灌些东西才好。要么激起他的脾气，去了那份性子深处的软弱；要么磨去了他的棱角，造就他的隐忍。但唯独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行，虽说透着股硬气劲儿，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在闹别扭一般，这个样子，如果以后真跨入棋界，处处都是能在棋艺上压着他一头的人，那他立刻就会生出逃避心理来，哪里还能有什么建树？
性格、人格、个性、潜意识……贺元庆想来了前些天和一个正在钻研心理学的老板的谈话，不禁撇了撇嘴角——我是搞不懂那些词是什么意思，但别管怎么说，我活了四十多年，还在全国各地跑了近三十年，好歹有些经验，也长着眼呢。
三哥，兄弟这回为了你的事还是费了不少脑子，有机会咱们四兄弟再聚的时候，我可是要向你表功的，看你怎么个说法。贺元庆想着，又不禁微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三哥家的晴儿年纪也不小了，这个洪术该不会是……
不是。贺元庆将烟头摁灭：洪术打手机的时候，自己不小心也听到几句，他称呼着的不是个叫“娟”的吗？跟侄女又有什么关系了。
睡吧，他的这些私事可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贺元庆关掉灯，走出了书房。
“这位老板好眼力!”贺元庆小心翼翼地把那盆景捧到了柜台上，“这寿桃是整块的天然硝石形成的，用来做寿礼是再合适不过了，为什么呢？因为这硝石啊，它本身便有镇妖避邪的作用……”
一个盆景卖了三千二，跟平日里卖的货色比起来，这价钱也不高——洪术来了这一个多月，见贺元庆卖出去十余件四五千的东西了，不过今日里这笔生意还是让他吓了一跳。正是前几天，洪术在收拾店面的时候，不小心将一个瓷盆从架上碰落，还好手快接着了，被贺元庆数落了几句他的毛躁，那贺老板却也不小心漏了句话：“北面那个大货架上的，摔也就摔了，不值什么钱；南边这个小货架上的东西却要尤其小心……”
——那盆景正是从北面货架上拿下来的。
那一男一女走后，贺元庆见了洪术有点愣神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呵呵作笑：“小洪，你到我这也有一个多月了，也该知道，做咱们这行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察言观色……”
“那些文物鉴赏之类的书，我也看，却不深究。我做这生意，就是小打小敲，那些古玩字画，哪里有多少真货？”贺元庆道，“今个儿就给你多说几句，你看那些木雕啊，工艺品啊什么的店，其实也都跟我一样，把文化什么的挂嘴边儿，一是配合上面的人搞的，二是迎合客户心理，那些人也没几个爱好中国文化的货色儿，就是个附庸风雅，真要是钻研这个的——你知道做学问这事儿，都是耗时间的，真心搞研究的人，哪里还会有几个赚得了钱……”
一番话下来，最直接的效果就是让洪术觉得把那几十块钱成本的东西卖个三千二实在是很有道理。洪术本不是什么心地纯洁的人儿，贺元庆再一解说，他便对这事有了个说法：不是老板要黑你们，是你们想要被老板骗。
贺元庆的这个门面地理位置实在不好，总是隔个老一会儿才有那么一拨人过来，今个儿又不是周末，来捧场的便更少，又等了老会，才又有一对年轻人停到面前。贺元庆刚刚说着是要现教现学现演练，洪术只好带着点儿忐忑从防贼的暂时变成卖货的。
还好这些日子来，洪术眼看着心里记着，小门面里的物什儿基本情况还能说得上来，见那一男一女眼神在什么东西上停的时间长了点，便赶紧去介绍，如是数次，那二人却还是没有买的意思——至少洪术看不出来，于是心里就有些急了，但面上还不得不带着笑，小心地应付着。
“这个多少钱？”那女子指着一对玉佩问。
“一千二。”洪术想了一下，赶紧答道，不料话一出口，就觉得脚后跟被踢了一下，这是约好的暗号，是让他报个实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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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前面写围棋可能会很少，整体上也可能会有点乱，刚把洪术从学校里弄出来，还不知道让他干什么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