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说:越穷的人越喜欢赌,结果就是越赌越穷。越是暴发户越喜欢赌,最后钱都会落到庄家的口袋里。
这个故事,要从老刀开的棋牌室说起。
当年,老刀不但做球盘,而且还开了一间棋牌室。各位看官,千万不要以为棋牌室是小生意,是一群退休老头老太的休闲场所。实际上,就这间棋牌室每天收入至少两万块!
这样的棋牌室在上海很多,他们的收入来自自摸者交付的“底钱”。
每个赌徒在赌博之前想的都是赢,既然要赢那也就不在乎这点“自摸”
的钱。可是,每天来这里打牌的人几乎全是输家,赢的就是老板一个人—每天两万块,旱涝保收。当然,可能也有很多人算过这个账,但是赌瘾一上来,管他谁赚钱呢,反正我今天就是要来赢钱!
这一桌麻将的输赢通常都在两万左右,没点实力的人根本玩不起。
这一群打麻将的人多数互相都比较了解,算是个小圈子,偶尔也有输红了眼吵架的,但是没人大闹,毕竟来这里都得给老刀面子。
老刀这个棋牌室,就是个赌徒和小庄家的聚集地。虽然仅仅是一间,却是上海滩赌博业的一个缩影。这里几乎每隔一两年就换一批赌徒。
以前的赌徒哪儿去了?没人知道,也没人愿意打听。
大华就是这间棋牌室的一个匆匆过客。很多这里的赌徒还没来得及认识大华,大华就已经没影了。
老刀并非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也曾经仁义过,从2006 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大华身上的事儿就能看出。
大华和老刀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过所谓朋友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因为只有混得差不多才能称为朋友,如果两个人的差距实在太大,就很难称为朋友。老刀虽然服过十二年的大刑,但是出来以后做了球盘,即便谈不上飞黄腾达,也是每天山珍海味,身前身后一大群小兄弟。
而大华则混得平平淡淡,三十七八岁的时候下了岗,他也没像别人一样去“再就业”,而是待在家吃起了低保。他的收入除了政府补贴,就是把自己家门口的一个不到八平米的又脏又破的门面租给大排档的租金收入。这两部分收入,加在一起大概一千八百块,但这一千八百块还不够他喝老酒的。
上海有个唱滑稽戏的,叫陈国庆,这陈国庆尖嘴猴腮外加一双金鱼眼,有段时间还经常出现在上海电视台“阿庆讲故事”的节目中,絮絮叨叨,让人不胜其烦。据说大华长得就跟这陈国庆一模一样,走在街上,挺多市民会把大华认成陈国庆。
大华自从下岗,就染上了酒瘾。据说,他心里也有些不平衡。当年老刀等人玩得还不如他,成天跟在他后面混;后来,老刀在虹镇老街差点被人打死,也是他帮忙报的仇。可是,老刀出狱以后摇身一变成了做球盘的庄家,他却成了下岗工人。现在,连老刀的那些小兄弟脖子上都挂根金链子,大华却连银链子都戴不起。不过,话说回来,大华每次见到老刀,还是一如二十多年前般颐指气使。
大华每天晚上在大排档里喝酒,一盘螺蛳、一盘毛豆、一盘糟凤爪再加两瓶黄酒落肚以后,就开始跟在大排档吃饭的一些二十来岁的外地小打工仔吹嘘他当年的经历,言语中还有颇多对这些外地来沪的打工仔的鄙夷。这些打工仔看着脚穿拖鞋、身穿廉价牛仔裤和T 恤的大华,都觉着他混得其实比自己还落魄,但是人家来这吃顿饭,没必要跟大华闹什么别扭,所以多数都只是笑笑,没人爱搭理他。有次大华喝得太多说了太不好听的,打工仔反驳了几句,两边就打了起来。
据说大华身高比那个打工仔高很多,但毕竟大华岁数大,而且终日不事劳作,所以惨败给了这个打工仔,他那价值十五块钱的T 恤被打工仔撕得稀烂,又黑又瘦的脸上也被打工仔挠出了几道血道子,就连他那标志性金鱼眼也被打得“封”了起来,肿了小半个月。
此次事件以后,大华平日在大排档嚣张跋扈的气焰被灭掉不少,但是嘴依然很硬:要是再让我看见那小子,我非捅死他。大排档的小老板快烦死大华了,但是没办法,毕竟租着人家的房子,而且,有时候大华还装作大哥的样子为他出头。大华的老婆和女儿在他下岗第三年就和他彻底断绝了关系,大华是真正的光棍一个,街坊们不是怕他厉害,而是怕他耍无赖。其实人们都知道,大华每天这么嚣张跋扈,心里面比谁都苦。他最爱打麻将,但是只能打两块、一块的。人家老刀打二百、一百的麻将都嫌小。
那段时间里,连大华自己都认命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是,老天真的会给所有人机会。2006 年初,大华所居住的棚户区要拆迁,一夜之间,他得到了七十万!
七十万!大华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七十万?!就算是七万他也没见过。
上海有句俗话说得好:穷人翻身靠拆迁。几乎所有住在上海棚户区的穷人都在等着拆迁那一天,一纸拆迁令,十来平米的棚户区房子就会变成百八十万的现金,可以搬到亮亮堂堂的现代公寓去,也可以拿这笔钱去做点生意。
大华的街坊们拿到钱以后,几乎全都搬进了新家。可大华,拿到钱以后就开始尽情地享受。大华虽然生在上海,但上海真正的高消费场所他并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无非是家附近几条弄堂里的所谓“好饭店”和几间他成天路过但没钱进去的容留低档妓女的发廊。那段时间,大华胳膊下面夹个包,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百元现金,在餐馆里大肆点海鲜吃,吃得连服务员都瞠目结舌:他们这个档次的饭店,从来没接待过如此的“豪客”。而且,这些服务员还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小费”。
中国人没有给小费的习惯,但是人家大华现在有这习惯。话说回来,这些服务员也够缺德的,拿着大华的“小费”还说大华傻。以往大华不敢去消费的地方现在也敢去了,据说他那时经常去“上岛咖啡”,而且消费最多的居然是“圣代”,真不知道这五十多岁的老爷们儿是怎么想的。
既然有了七十万,大华开始去老刀那里打牌。老刀是真心真意对大华好,也不愿意赢大华那点拆迁款,可人家大华正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这样的话哪能听得进去?
更可怕的是,大华在老刀的棋牌室里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赌球这么回事儿。当他看到和他一起打牌的人一个星期赢了七八万以后,他完全心动了,开始跟老刀要皇冠信用网的账号。
老刀当时说:“人家都是用网络下注,你会用吗?”
大华说:“怎么不会?!我还不会学吗?”
“咱们几十年的朋友,我劝你一句,球赌到最后,就是一个字:死。
就是死!”
“死什么死!我还没赌呢,你就说这样的话。”
“那你就去赌吧。”老刀有些生气。
“给我个账号。”
“球这东西,输起来没边儿的。”老刀还在苦劝。
“你给我还是不给我?不给我跟别人要了,现在我跟谁要谁都会给我。”
“给你可以,输了你别付不出。”
“你还用老眼光看我?!”腰包里有了七十万的大华明显有了底气。
老刀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十几分钟后,老刀用手机发给大华一个五十万额度的皇冠信用网的账号。
半年后,曾经有人这样问过老刀:“你和大华这么多年的关系,你怎么能发给他账号害他?!”
老刀说:“我不发给他账号,也有别人发给他账号。我发给他账号,还能让他拖一拖,还能给他免掉一些,还能让人不去逼他的命。”
想赌博的人,如果你劝他别赌,他会认为你是在害他,不可能听得进去。尤其是像大华这样平平庸庸数十载却一朝得志,正是自信满满的时候,更不可能听得进去。
果然不出老刀所料,大华就是不会用电脑,怎么都登陆不了。无奈,老刀只能派一个绰号叫“大学生”的手下去网吧教他赌球。据说大华这人从小就笨,什么都学不会,但是赌球却是一教就会,“大学生”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他完全教会了。
这个“大学生”也是老刀手下的代理之一。老刀的皇冠代理级别是“登二”,这个“大学生”就是老刀这“登二”下的“登三”,属于代理中最低的层级。二狗曾咨询过上海有多少个“登一”,这个问题即使是做了很多年球盘的人也答不上来,有人说最多十多个,有人说至少三十个。每一个“登一”就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下面有无数个“登二”,“登二”下面又有无数个“登三”。据二狗了解,截至目前,上海也只打掉了几个“登一”而已。
“大学生”叫黄飞,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学生。当今社会遍地都是大学生,但是代理球盘的人里,大学生还真是凤毛麟角。因为初做球盘的多数都是无法生活下去的人,当然,很多人做了球盘以后几乎是一夜暴富,但是只要是有活路的人,通常都不会选择做球盘。毕竟做球盘是违法的勾当,一旦犯事儿,肯定得吃几年的官司。再说,球账这东西,可真不是谁都能收得上来的。
书读得多的人,性格普遍软。黄飞长得白白净净,谈吐也比较斯文,身材有些消瘦,每天穿得干干净净。这样一个书生,站在一群莽汉中间,显得尤为与众不同。他说话的音量大概是其他球盘代理的几分之一,而且,也很少说脏话。赌球这个产业很奇怪,做庄和做水线的人通常都是文化素质不高、社会地位不高甚至还坐过牢的人,但是参与赌球的人却不乏高素质、高收入、高社会地位的人。而且,赌到最后,总是没文化、没地位的人成了债主,而有素质、有地位的人变成了负债累累的穷瘪三。
老刀让黄飞去和大华接头是有原因的,毕竟大华是“自己人”,一旦大华在结账时出现什么问题,黄飞毕竟文明,不至于把大华怎么样。
再说,就大华这赌球水平,输是肯定的,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黄飞带来的人在老刀这里输了不少,给老刀创造了不少利润,老刀怎么也得让黄飞从自己带来的赌徒这儿赚点钱,要不黄飞该不高兴了。
黄飞倒不愿意赚这个钱,因为他觉得这大华也不可能有什么钱。
当黄飞教完大华回到老刀的棋牌室以后,还忍不住跟老刀念叨。
“把大华的账户放在我的平台上,我就得吃两成,他要是赢了还行,他要是输了,能付得出吗?”黄飞挺不耐烦地说。
老刀把双手一摊,说:“他不是刚刚得了一笔拆迁款么,想拦都拦不住,非要赌,你说咋办?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说我不给他?”
“就他那样的,早晚得输死。”
“怎么呢?”
“他连尤文图斯都不认识!问我,龙文图斯厉害么?龙—文图斯,你听说过么?”
老刀也乐了:“他就那样,你有什么办法?我都拿他没办法。”
“我一说尤文图斯厉害,他马上就押了一万尤文图斯。你见过这样的赌法吗?”
“你管他怎么押,输了结账给你就行了!”
“我不是担心他开始时结不出,我是担心他赌到后来结不出。就他那赌法,一晚上输二十万都有可能。到时候他把那笔拆迁款输光了,怎么办?”
“他付不出,我付。”
“行。”黄飞转头走了。
听完黄飞这席话,老刀的心里也没底。毕竟,如果大华真的输光了,他老刀怎么也不能对大华下手。老刀也觉得该吓唬吓唬大华了,否则大华输光是早晚的事儿,他马上给大华打了个电话。
“大华,咱们朋友归朋友,但是丑话要说到前面,你要是输了没钱付,我可帮不了你。”
“输了我肯定付得出,我赢钱的时候你爽气点付给我就行了。”
大华的嘴还真厉害,一句话把老刀弄得没话说了。老刀只能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当心点,稳一点。”
“晓得了,晓得了,打球呢。”大华把电话摁了。在上海,赌球通常都不称之为赌球,而是称之为打球。不管怎么说,打球可比赌球好听多了,听起来像是体育运动,而不是赌博。
老刀放下电话,有点后悔给了大华账号。
一般人赌球都是输输赢赢,基本是输多赢少,一点一点地陷进去。
可大华却与众不同,他从第一天开始就没赢过。
黄飞跟他约定,如果前一天的输赢超过五万,那么第二天就结账;如果累计不到五万,那么就到星期一结账。结果大华每个星期都要结账三四次,几乎无一例外,而且每次结账都是输,每次也不多输,都是五万左右。据黄飞说,大华赌球水平太差,他经常在皇冠的管理网上盯着大华下注,大华下的注,绝大多数都是根本不可能赢得出来的球。
参与赌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球迷,像大华这样赌了一个月还不知道英超和英冠哪个级别更高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第一次结账时大华的嗓门还很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是随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结账,大华的嗓门变得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
大华这一个月赌下来,输了起码六十万。黄飞其实不太愿意赚大华的钱,他看着大华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准老人马上就要把棺材本都输光了,也开始劝大华。
“华哥,你是老刀的朋友,老刀让我照顾你,让你小点搞,你看你现在输这么多,我怎么跟老刀交代啊?要不,我把你的信用额度调得低一点,你小玩玩,过过瘾就行了。”
“我输那么大,我要是再赢了呢?先输大的然后赢小的?”
“你这么搞肯定不行的,非输掉底不可。”
“我输了没付钱啊?!”
“付倒是付了……”
“那你就给我继续开这么大!”输红眼的赌徒通常都是这样。
黄飞被大华弄得哑口无言。的确,人家以前输钱都结了账,没有道理给人家把信用额度调低。
回过头,黄飞找到老刀说:“你那个朋友,大华,我说要给他把信用额度调低一点,他就要跟我翻毛枪。”
“怎么翻毛枪啊?”“翻毛枪”是上海话,大意是翻脸、急眼。
“他说他输的时候那么大,将来要是赢,怎么办。”
“你也做了快一年的球了,你还不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
“对了,他那拆迁款得了多少?”
“七十万。”
“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啊,这一个月,他已经输得七七八八了,再输……”
老刀摆摆手:“我不是说了么,等他结不出那天,算我的。”
老刀这人绝对不算好人,但是人总是对少年时期的朋友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这一点老刀也不例外。再说,当年大华没少帮他,他也不希望大华输掉棺材本。
就在老刀说完这句话的当天,大华终于打爆了,彻底崩盘了。打爆的原因是因为大华买“料”了。
球料这东西也算是赌球产业中的一环,但绝对不算是重要的一环。
因为,只要脑子没什么问题,通常都不会去买球料。所谓球料,就是有人自称掌握“庄家控球内幕”或者“假球消息”等等,甚至还有自称为“操盘理财”的,先是弄得神神秘秘,然后诱骗输急了的赌徒上当。
一场球的球料价格通常在一千五百元至一万元不等,这个价格不是根据球料的准确程度而定,而是根据买料人的傻逼程度而定。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对自己的赌球技术丧失了信心的大华在球探比分网上看到了“内幕绝杀”的广告。大华尝试着打电话联系了客服,当然,大华也不是上来就相信他,而是要求“试料”,也就是要对方免费提供一场,如果对方不提供,那么他绝对不会买他们的料。对方告诉他:原则上他们不提供免费试料,但是考虑到大华是新客户,所以破例给大华免费一场。同时他还告诉大华,他们的球料准确程度大概是百分之八十,虽然不保场场准,但如果错了,会再补一场。大华一听,似乎这事儿不错,反正自己是胡蒙一通,与其自己胡蒙,不如跟人家的料,反正又不花钱。
说来也有趣,第一场料就错了,还好大华不太信,只跟着下了不多的注,损失不大。大华打电话过去挖苦那个客服,那人还真有客户服务意识,不但在电话中诚恳地道歉,而且还对大华说:“这场球让您蒙受了损失。之前我也说过,我们公司的准确率的确不是百分之百,为了弥补您的损失,我们决定为您免费提供两场球。这两场球是我们的内部料,是10A 级的绝杀,平时这样的猛料,我们是至少要卖1A 的。
相信这两场球一定会弥补您的损失。在此,我再次为我们公司上一场的失误向您致以深深的歉意。”
卖料人口中的“10A”级,意思就是“十万”级。赌球中A 代表万,B 代表千,C 代表百……卖料的吹牛不用上税,就算是大华又输了,顶多也就是再打电话骂他一顿,他又没什么损失。但是如果这两场球真让他蒙对了,大华可能就会掏钱从他手中买料了。听对方的道歉这么诚恳,大华就说:“行,如果你这两场球料准,我就相信你。什么时候提供?”
对方的口气神神秘秘:“这两场球,都在本周五。这是我们公司的协议球,现在还在协商中,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在比赛开始的前十分钟,我们一定会通知你。”
“哎哟!要在比赛前十分钟才通知啊?”大华见他们这么神秘,似乎有点信了。
“没办法,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保障客户的利益。”
“那你告诉我是哪两场比赛行吗?到时候我去网吧等着。”
“不好意思,暂时不能透露,希望您能二十四小时开机。”
“哦,哦。”大华越听越像真的。
“等我们的好消息。”
“哦,哦。”
人总是很奇怪,本来凭着自己的经验绝对不会相信的事,在对方故弄玄虚以后,经常会选择相信。尤其是像大华这样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的人,更是容易上当受骗。
果然,周五晚上,大华正在虹镇老街边上的一个洗车行跟外地洗车工吹牛的时候,短信来了。两场东欧的小型赛事。大华收到短信以后,踌躇了一下,然后匆匆告别了洗车工,连跑带颠地去了网吧。结果满头是汗的大华还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其中的一场比赛已经进球了,大华不敢下了,只能下了另一场球,而且,下得还不小。
还别说,真让这卖料的骗子给蒙对了,这两场球全赢!大华终于相信所谓的“协议球”、“内幕球”了。原来,自己输了这么多,全是输在了假球上啊!想到这些,大华顿时欢欣鼓舞,主动给卖料的骗子打了个电话。
“这两场球料很准啊!谢谢啊。”大华由衷折服。
“您上一场的损失应该博回了吧?”
“是啊,是啊,但是我去得晚了,只押了一场。”
“那太遗憾了。”卖料的明白大华已经上钩,不用再忽悠了。
“你们这样的料,大概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有啊?”
“这个真不一定,有时候一天有好几场,也有时候一个星期都没一场。这个关键要看我们公司欧洲工作人员的办事效率。”
“哦,是这样,是这样。那下次有了一定要通知我。”
“很抱歉地告诉您,今天给您的球料是我们公司只给老客户的级绝杀,因为第一次出现了失误,才由经理特许赠送您两场以博回损失。
这样的料,通常是不会卖给新客户的,因为一旦下得太大,会很麻烦。”
“能不能再给我两场啊?花钱也可以。”
“这个我需要请示我的领导。不过,我可以为您申请。”
“那多谢了,多谢了。”
“不用谢,明天等我电话吧!”
“好,好,好。”
大华这个落水者,以为自己真的抓住了岸边的一根枯树藤,终于可以安全上岸了。
第二天中午,这个“公司”的“客户服务人员”又打来了电话。
“您好,我今天上午向经理请示过了,公司决定卖给您一场协议球,正好今天晚上就有一场。”
“好,好,多少钱?”
“一万。”
“开始时不是说两千块吗?”
“那是普通的球料。普通的球料是这个价格,但是普通的球料毕竟准确率偏低。您也吃过普通球料的苦头,对吧!”
“但是一万块也有点太贵了。”
“呵呵,其实我们公司主要是针对大客户理财,大客户通常下注都在10A以上。下注10A以上的人,通常都不会在乎区区1A的料钱。可能,您并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
“我怎么不是?!”骗子的这句话着实把大华给刺痛了。大华最怕别人说他没钱。
“由您来决定吧。反正,我的工作已经做到了,我已经为您争取到了这个名额。”
“买!怎么不买!不过,能不能给我个折扣?”
“客服人员”无奈地笑了:“我们的料,从未打过折,连我们的经理都没有这个权力。如果您觉得价格难以承受,那么还是算了吧。毕竟,这样的价格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大华一咬牙:“给我银行账号,我买!”
下午,大华在银行给卖料的把钱打过去以后,哪儿都没去,安安静静地在网吧里等着“内幕绝杀”发到他手机上。
把一万块汇到一个陌生人的账户上感觉毕竟不踏实,在网吧里,大华又打了个电话,对方说已经收到汇款,“内幕绝杀”将会在比赛开赛前十分钟发送到他手机上,请耐心等待。大华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
此时的大华,早已拿定了主意,只要“内幕绝杀”一到,就把自己所有的额度全打光,大华的信用额度是单场最高五万,然后盘口进入滚球盘还能再下五万,也就是说,一场球最多能下十万。平时大华一场最多也不过下两万元,现在要下十万,心情真有点紧张。而且,不知道卖料的什么时候会突然把猛料发过来。
有人曾在那天看到过网吧里的大华。大华坐在半开式的包厢里,他那一向蜡黄蜡黄的脸红扑扑的,显得很兴奋,喉咙不停地咕噜咕噜咽唾沫,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抖动。
人家问他:“干吗呢大华?”
“打球。”
“打哪场了?”
“还没打,等料。”
“料?!对了,你别抖腿啊,会把你的财运抖光的。”
“哼。”大华假装不屑一顾,但是腿立即不抖了。
大华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晚上,眼看着最后一轮德甲就要开始了。
就在大华要打电话问料时,手机短信进来了:“今晚德甲联赛,汉堡对阵不莱梅,平手盘,重注汉堡,内幕绝杀,请保密!”
大华欣喜若狂,兴奋得手指头有点哆嗦,毫不犹豫地押了五万汉堡。等到比赛正式开始,进入滚球盘时,大华又落注五万。十万块下进去以后,大华开始担心了:如果今天这十万再输,他就结不出账了,如果结不出账,老刀倒未必会把他怎样,但肯定会关掉他的账号。如果关掉他的账号,那他就永远也无法翻身,无法再博回以前输的六十多万了。
死盯着比分网,九十分钟结束。汉堡输掉了比赛。大华彻底麻木了,红扑扑的脸变得煞白,一言不发,傻看着电脑。半晌,他才缓过劲来,掏出手机给卖料的打电话。
“输了,咋办,退款吗?!”大华是真急了。
“实在抱歉,这场球我们公司又有失误。但是我们公司向来是不退款的,关于这个,您可以去我们公司的网站上查询。”
“你们……册那娘……”大华终于忍不住张口开骂了。
“先生您不要冲动,其实我刚才正要给您发短信。为了弥补这一场的损失,我们将再免费提供一场内幕绝杀给您。”
“我能再相信你们吗?!”
“相信不相信这无所谓,我们都是按公司的制度做事。再次对上一场绝杀有误向您表示歉意,稍后,下一场内幕绝杀会发送到您手机上。”
已经输得昏了头的大华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不到两分钟,果然又一场“内幕绝杀”发了过来。这场比赛是凌晨开赛的,又是一场东欧的小联赛。
看着这场“内幕绝杀”,大华开始犹豫了: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信吧,上一场刚刚弄错,不信吧,他们“公司”又有连中两场的经历。
此时大华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大华心一横:信!
大华刚在初盘下了五万,比赛就进入了滚球盘,大华心一横,又下了五万。
滚球盘也是网络时代赌球的一大“进步”,它的优势在于只要球赛在进行,就可以继续下注,而且,下注的盘口和赔率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分钟都在不停地变动,庄家总会开出一个即时的盘口让你输赢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对百分之五十。一场九十分钟的比赛,通常庄家会一直开到八十八分钟才算结束,遇上大赛,开足九十分钟都很有可能。
大华刚下完滚球盘,电话就响了,是老刀。
“大华你疯了?怎么下这么大?”老刀的管理网上可以查看到大华的下注情况,他看到大华刚输了十万然后又下了十万,实在忍不住给大华打了个电话。
“这球包赢的。”
“哪有包赢的球?我告诉你,要是输了,明天你可别结不出账。”
“哪次输了没结账给你?”说完,大华就把电话挂了。
大华电话刚挂,黄飞又来电话了。
“你怎么忽然下了这么大?”黄飞也怕大华结不出账。
“这场球,包赢……”
话还没说完,大华突然住嘴了,因为比分网上一声鸟叫,他所押球队的对手进球了!
黄飞也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喂,喂,听着呢吗?”
“哦,哦……”大华已经被那一个球把魂都打没了。
“我跟你说啊,你小点下……”黄飞和老刀的话都是一样的。
“明天再说吧……”大华一点底气也没了。
“你真得小点下。”
“知道了,明天再说吧!”
大华挂了电话,干脆关了手机。
九十分钟后,这场比赛结束,大华又输了十万。此时的大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跟卖料的吵架了。
二十万的窟窿,他大华是怎么也堵不上了。据说行尸走肉般的大华开始胡乱地把剩下的信用额度用十几分钟的时间打光,打完以后,又如行尸走肉般呆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等待比赛结束。
他知道,他这辈子算完了。人家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如果赌博输了钱,还有可能戒赌以后赚回来。可他这样五十多岁身无长技的人,输掉了这笔拆迁款,那就真是彻底完蛋了。
上海的天明显比其他城市亮得早,当网吧服务员来拉开窗帘打扫卫生迎接新的一天时,大华下的球终于全结束了。账户里,负二十七万。太阳照常升起了,一缕阳光照在大华的身上和显示器上,大华看着反光的显示器屏幕发呆,明天,他还能见到这太阳吗?
据说,大华后来一个人坐在网吧门口的水泥地上,抱着头,坐了足足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大华起身,离去。
早上八点,老刀家的门铃响了。赌球的人过的时间都是美国东部时间,早上八点,当人们都起床准备上班时,所有赌球的人和庄家却都在睡觉。
穿着睡衣的老刀睡眼惺忪打开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大华。
老刀早已料到大华会来找他,只是没想到大华会跪在他家门口。
老刀一句话都没说,扶起了大华。大华早已老泪纵横。老刀也明白大华究竟来找他干吗,没有埋怨大华一句,把大华拉进了房间。
小风也出来了,说:“一夜没睡吧,进去睡一会儿。”
“……老刀,帮帮我。”大华哭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刀早已料到大华有今天,只是没料到大华能输得这么惨。看到哭成这样的大华,老刀明白,这忙不能不帮。
“你进去睡吧!你的事儿,我想办法。”老刀说。
“就是,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老刀肯定得帮帮你。”小风说。
大华进去睡觉了。
中午,老刀跟黄飞开了个会。
“大学生啊,你也知道我和大华的关系,现在大华输得这么惨。咱们也帮帮他吧。”
“怎么帮啊?他赌得那么大,劝也不听。”黄飞挺烦大华。
“这样,他在咱们这里一共输了八十八万,你在这个平台上吃两成,你的十七万多肯定结给你。但是该你拿的那输十退一,算是给我个面子,你就不要拿了,退给大华。可以吗?”
通常赌球时庄家都会对赌徒执行“输十退一”的政策,也就是说,如果像大华这样输了八十八万,那么庄家会退给他八万八。大华赌球才刚刚入门,这样的“优惠政策”,他还不懂,所以老刀开始也没跟他说,就等他输急了退给他这些钱呢,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黄飞也挺爽气:“行,那十退一我不要了,就退给他,但是我吃的那两成一分钱也不能少。”
“不会少给你的,跟我做事,你就放心吧。”
在这个平台上,老刀吃三成,也就是说:大华输了八十八万,其中有二十六万多是老刀的。这些钱,老刀一分没要。不但赢的钱没要,老刀还加了点钱凑成了十万块,拿了张报纸包上,回了家。
“你昨天输的二十七万,账全算在我身上了。”老刀摇醒了大华。
“……”大华还没睡醒,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我说,你昨天输的钱,我不要了。”
“……”大华愣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老刀会这么讲义气。
“我这话还没说完。你不能再赌了,我也不可能让你再赌了。”
“肯定不赌了。”大华连连点头。
“那你要是再赌呢?”
“你砸断我的手指头!”大华好像才清醒。
“拿着!”老刀递过了报纸包。
“啥呀?”
“拿着吧!”老刀把报纸包交到了大华手里。
大华打开报纸包一看,里面是齐齐整整的十万块钱。大华的眼泪和鼻涕又全下来了。
“老刀,这辈子无论你让我干啥,只要你说一声话。”
老刀说:“我能用你干啥?只要你以后不赌博,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赌了,肯定不赌了。”
“你拿这钱,开个大排档,要么摆个地摊。不然你下半辈子咋过啊!”
“知道了,知道了。”大华死死地抱着那十万块钱不撒手。
老刀其实也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之所以对大华仁慈了一把,还是因为怕身边的朋友说些什么。如果老刀身边的朋友都说老刀这人居然连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坑,那老刀可能就混不下去了。
也许很多人想知道后来发生在大华身上的事儿是什么。其实,后来发生在大华身上的事儿是赌徒最常遭遇的惨剧之一:本来有回头是岸的机会,但不甘心,再次涉赌……据说大华在痛定思痛戒赌十几天后,又从徐汇的一个庄家那里拿了信用账号,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又输掉了三十几万。可大华只能结出十万的账,剩下的账根本没法结。结不出来也就算了,自认烂命一条的大华还跟徐汇的那个庄家耍起了无赖,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
徐汇那庄家也看出来了,这大华是彻底想赖账了,从他身上再也搞不出钱了。徐汇那庄家一不做二不休,过了几天找了两个外地人,在一天夜里把大华的两条腿全部打断了。
大华当夜住进了位于四川北路的一家医院。十几天后,人们看见在离医院大门口不远的地方多了一把藤椅,藤椅上躺着一个人,足足三个月,始终躺在那儿。
又过了两三个月,他终于不见了。
大华的惨遇老刀能不知道吗?老刀肯定知道,但是老刀一定假装不知道。他总不能把这残废老头弄到家去养下半辈子吧。再说老刀觉得他对大华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再为他多做什么了。
棋牌室里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人在意大华的消失,因为,大家还都没来得及跟大华熟悉。认识大华的人都说:“大华这房子还不如不拆迁,要是不拆迁,大华还能有个窝住,还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黄飞就曾亲眼看到过躺在医院大门口藤椅上的大华。黄飞在大华身边站了几分钟,递给了大华二十块钱。大华头不抬眼不睁,虽然接过了钱,但是不知道是谁给的。
一个美国人曾经说过:很多赌徒都是穷人,他们希望能通过赌博翻身,结果却往往是越赌越穷。赌博,就是穷人头上额外的税。
无论征什么税,都不会出人命,但是赌博这个税,是要人命的。
大华这样的光棍赌徒,算是幸福的。为什么说他是幸福的呢?因为光棍一条,害就害自己一个,不至于全家人跟着受苦受难。
可毕竟,赌徒里像大华这样无牵无挂的光棍太少了。更多的赌徒,会坑了家人和朋友,这才是真正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