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说:穷人装富人有点难,毕竟他不了解富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费习惯。但是曾经富过的人要装起富人来,就很难被看穿。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庄家吃过这类人的亏。有时候天上真会掉馅饼,但有些馅饼,是有毒的。
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黄飞就是如此。在莫名其妙地接到小曾这个“大客户”投注后不久,黄飞又接到了一个大客户:禹总。
禹总可不是个暴发户式的老总,人家禹总出身书香门第,留过洋—不但留过东洋,还留过西洋。现在所谓的海归没那么荣耀了,可禹总读书的那个年代,能出国读书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禹总虽然长得矮矮胖胖,并不怎么起眼,可是浑身上下全是名牌。
据时尚人士目测,禹总的每一套衣服价格都在五万元以上。而且,禹总身边还总带着二十岁出头的小蜜,那是隔几天就换一个。
禹总是黄飞跟着表哥做私募时的客户,大概在半年前他莫名其妙地撤了全部资金。据禹总说,那是做生意的需要。其实,那个时候禹总就已经输得差不多了,可没人知道禹总赌博这回事。
就在小曾赌博后不久,黄飞习惯性地又给以前做私募时的这些客户打电话维护关系。当黄飞打电话给禹总说自己现在做球盘时,禹总突然来了兴趣。
禹总说:“你做球盘?行啊!我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黄飞赶紧说:“禹总也爱打球啊?”
“随便玩几场,下到谁那不是下啊!下到你那的话,你还能赚点水钱。”
“那真是太谢谢禹总了,你打算开个多大的账号呢?”黄飞问。
“也别搞太大,两百万就行了。”
禹总就是禹总,果然大气魄,一张口就是两百万。此时,禹总其实连拿出两万都困难。而且,他身上已经有了很多外债,不但欠庄家的钱,而且还欠了高利贷。在以前的圈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发给禹总账号,因为都知道禹总已经输得差不多了,开始进入烂账阶段。
上海太大,人太多。在圈子里混得再熟,顶多也就是每个区的小圈子。禹总虽然名声在以前的圈子里已经臭了,但是黄飞和老刀又怎么能知道呢?
黄飞认为一条大鱼又上钩了,挂了电话直接去找老刀。
黄飞说:“以前我做私募时的一个客户,现在跟我要账号,额度是两百万。”
老刀也觉得上次从自己手底下漏了小曾这条大鱼有些可惜,不敢再轻视黄飞带来的客户。不过,老刀这人还是一贯谨慎:“要么这样,你带他来咱们棋牌室,我见见他。没什么问题,咱们马上把账号发给他。”
“这样恐怕不好吧?人家禹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带他来咱们这,好像不信任人家似的。”黄飞说。
“你非要跟人家说我要见见他啊,你就不会说带他来这玩玩?”
“那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你现在给他打电话,他要是不愿意来咱们再说。”老刀说。
黄飞硬着头皮拿起电话给禹总打了过去:“禹总,你今天忙不?我在我朋友这儿。我朋友在虹口开了个棋牌室,你要是不忙就过来,咱们好久不见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黄飞说完挺担心禹总不来,哪知道禹总竟然一口答应了:“没问题,正好我下午要去那边,就顺道过去看看呗!”
听禹总这么说,黄飞总算放心了。其实禹总也明白,黄飞他们只是想在发账号前见见他。要是换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去见他们,因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还用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能拿到账号再拼一把,别说让他去见人,就算是让他给人磕个头他都愿意。
下午,一身名牌的禹总果然开着奔驰轿车来到了老刀的棋牌室,而且,还带着自己的小蜜。后来大家才知道,禹总的奔驰车是跟朋友借的,小蜜也是前几天刚在KTV 认识的。
熟悉老刀的人都知道,老刀这人眼睛特别毒,谁混得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老刀这次还真是看走了眼。不是老刀老眼昏花,实在是禹总伪装得太好。
进了棋牌室,刚寒暄几句,禹总的电话就进来了。也不知道电话那边究竟是哪国人,反正禹总接电话时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把老刀听得直迷糊。上海人一向对留过洋、英语好的人有好感,连老刀这样的江湖中人也不例外,禹总这一口流利的英文马上在老刀心目中加了不少印象分。
禹总放下电话后,老刀发自肺腑地表扬了禹总一句:“禹总,你真是有文化。”
禹总还挺谦虚:“也不行了,回国很多年了。”
“禹总现在生意做得挺大吧!”老刀问。
“小生意,搞海外物流的,每年忙死忙活,也赚不了几个钱。”
“哈哈,禹总真是低调。”
老刀话还没说完,禹总电话又响了。禹总跟老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边的确事情太多。”
说着,禹总又接起了电话,这回,禹总说的又是一口流利的日语。
老刀和黄飞都目瞪口呆:这禹总不但是个老板,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啊!居然通晓这么多国家的语言。上海人普遍尊重知识分子,老刀和黄飞对禹总更加敬仰了。
老刀和黄飞听不懂禹总说什么,可是刚刚走进棋牌室的老刀的老婆小风却听得懂。毕竟,人家小风也是在东京“留过洋”的。
当禹总放下电话后,小风还用日语跟禹总聊了几句。他们都有在日本长期居住的经历,所以显得格外亲近,聊得喜笑颜开的。
看到禹总这气度、这修养,现在轮到老刀自卑了。老刀开始担心禹总瞧不起他,认为他没实力了。
老刀问:“禹总喜欢打球啊?”
“平时太忙,无聊的时候下几场,就是玩玩。”
老刀说:“那你来我这就放心打吧!大点小点都无所谓,你要是有虹口、杨浦这边的朋友可以打听打听我。”
“不用打听,黄飞都跟我介绍过你了。我跟黄飞认识好几年了,这小兄弟不错。”
老刀假装忘了禹总说要开两百万的信用账号,问:“对了,你说要开多少额度的?”
“两百万,行吗?”
“啥行不行的,肯定行啊!两百万够吗?”老刀是看准了禹总有实力。
“差不多了吧!到时候如果不够,再加呗!”禹总说得挺轻松。
“行!对了,禹总你喜欢打麻将吗?”
“喜欢啊,就是平时太忙,没时间。”
“有空来我这捧捧场,平时来我们这玩的也有不少老板,过来玩玩麻将,交流交流感情也不错。”
“好!”
老刀和禹总相谈甚欢。老刀留禹总吃饭,禹总百般推脱,但老刀执意挽留,禹总就又和老刀吃了顿晚饭。老刀还顺便邀请了早就被他套得牢牢的娘舅一起吃饭。虽然娘舅现在落魄了很多,但毕竟还有点老板的威风。老刀带上娘舅这样的人一起吃饭,肯定是给自己长脸。
娘舅和禹总身份地位接近,年龄相差不大,在席间相谈甚欢,甚至把老刀都撇在了一边。娘舅羡慕禹总现在的生活,他还以为禹总依然是春风得意。
娘舅喝得多了点,不停地劝禹总:“赌球这玩意娱乐娱乐即可,千万别沉溺太深。你看看我,现在欠了不少钱,还好有几套房子,要不早就完了。”
其实禹总心中何尝不羡慕娘舅的生活啊!虽然娘舅已经输得潦倒,但是起码还有几套房子,起码不是负资产,而禹总此时早已债台高筑,恐怕自己都算不清在外面欠了多少钱了。
禹总说:“我就是小玩玩,不大搞。有时候想搞得大点,就干脆和几个朋友结伴去澳门搞。”
娘舅说:“唉,反正是别陷在里面。”
老刀说话了:“娘舅说得对,这东西就是玩玩,娱乐一下,沉溺在里面就不好了。”
做了这么多年庄家,老刀太了解赌徒的心理了。赌徒想赌的时候肯定没人能劝得住,就算有一万个人劝他别赌,他还是会赌。现在这个时候跟禹总说这些,肯定会在禹总心里给自己加点印象分。
一顿看起来很完满的饭局结束了。无论是老刀还是禹总,都知道这顿饭局背后的凶险。一个两百万额度的账号每天输赢几十万很正常。
别看现在都客客气气称兄道弟,到时候结不出账来,那场面肯定是非常难看,翻脸还在其次,动刀动枪都有可能。
禹总虽然在别人那里输了很多,但在老刀这里赌球却异常顺风顺水。两个星期连续赢钱,每次都是老刀付钱给禹总。两个星期下来,禹总赢了一百多万。
这些钱只要到了禹总手里,不管多少,全被禹总还了外债。哪个催得紧就还哪个,一圈还下来,兜比脸还干净。
禹总还真有点当老板的气魄,他从来不催账,显得格外大度,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等着老刀的人把钱划过来。他也了解老刀的心理:既然老刀当时把牛吹出去了,自然也得遵守这游戏规则。再说,在赌球这个行业里,总是有赌徒以各种理由拖欠庄家的钱,但是的确很少有庄家欠赌客钱的先例。
有时候,禹总也会去老刀那转转,打几个小时麻将。只要去老刀那打麻将,禹总肯定跟娘舅坐在一桌,边打麻将边谈笑风生,“友情”
日渐深厚。此时娘舅虽然还有一定身家,但是手头非常拮据,有时候一局麻将输上一万块就掏不出钱来,只能再去借高利贷。禹总虽然比娘舅情况差,但是近期刚刚赢完钱,几万块钱还是拿得出来,所以每当娘舅在牌局结束后要借高利贷时,禹总总是特大方地甩过一沓钱过来:“借啥高利贷啊!这些钱你先拿着。”
娘舅以前身边的确有很多禹总这样的朋友,顺手拿个三万五万根本不当回事。但是自从娘舅赌博以后,这样的朋友越来越少了。现在忽然又遇见一个禹总,像自己以前的朋友一样慷慨大方,娘舅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每当禹总慷慨甩钱的时候,娘舅总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禹总,这几天我手头也没什么现金,等下次见面时把钱给你。”
“没多少钱,不就是玩嘛。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娘舅又感激又惭愧。换在几年前,这几万块钱能算什么?可现在娘舅虎落平阳,忽然找到了前些年的感觉,怎能不感动?
而且,在打麻将时,禹总聊天的内容也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比如那时,正是2008 年台湾搞什么“公投”之时,两岸形势非常紧张,这些赌徒偶尔也聊聊国际形势。
娘舅问:“你觉得这次公投的结果会怎样?”
“陈水扁肯定不会得逞。”禹总说。
“为什么这么说?”
“台湾人又不傻,现在咱们不是高票通过了《反国家分裂法》吗?
有了这个法,就有足够的震慑力!台湾人知道,一旦真的造成国家分裂,说不定咱们这边真就打过去,到最后受苦的可是他们。”禹总说。
娘舅频频点头。
“你说什么法?”在旁边看热闹的小苏州问。
还没等禹总说话,娘舅说话了:“你就别搭茬了,跟你说你还能懂啊?”
“我怎么不懂?”小苏州有点急。
“你还真就不懂。”
禹总和娘舅一起哈哈大笑。小苏州面红耳赤。
再比如,又过了一段时间,汶川大地震发生了,这场灾难几乎牵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赌徒们虽然心思都在赌博上,但是毕竟还没泯灭人性,都挺关心的。在打麻将时,也会聊起这场灾难。
“太惨了,不敢看电视,一开电视我就哭,忍不住。”娘舅说。
禹总也唉声叹气的:“是啊,今天我又代表公司捐了五万。娘舅你捐了吗?”
“这……捐了,不过没捐太多。”
“哦,关键是这么个意思,多少都无所谓了。”禹总说。
此时,已经把房子都输掉了的老隋说话了:“为什么上海不地震呢?
都地震,一起死得了!地震一完,有房子的人也没房子住了。”
禹总说:“你这个人啊,怎么能这样呢?汶川地震都有那么多人遇难,要是上海地震,得有多少人遇难?”
“都死了算了,活着也没劲。”老隋的麻将摔得嘎嘎响,看样子真是活腻歪了。
“这世界上,最怕的就是你这种自己活腻了还不想让别人好的人,我看你迟早要报复社会,你不会弄个人体炸弹吧?哈哈!”
大家一起跟着禹总嘲笑老隋,老隋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分。
老隋说:“我就这么一说,看电视里那些灾民,我也难过。”
“这就对了,虽然我现在捐得不多,但是再过一段时间,我得去一次汶川当志愿者!等这些志愿者都走了我再去,可能那时候,这些灾民才更需要关心。现在这些志愿者都是一窝蜂地去,热情挺高,可等过段时间,他们这热情也该没了,那时候我再去!”禹总说。
禹总说完这席话,其他三个人全竖起了大拇指。
牌局结束后,禹总还经常找娘舅去KTV 唱唱歌。娘舅毕竟是个挺要脸的人,禹总对他这么看重,娘舅感觉有点无以为报,可娘舅哪知道,禹总看重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还剩下的几套房产。
禹总这边的确是在赢着钱,可外边却还欠着大笔外债。禹总的确成功过,这人以前的品质不知如何,反正他进入老刀的这个圈子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骗子,穿着光鲜外衣的骗子。
在之后的半个多月里,禹总输输赢赢,大概打了个平手。平时结账虽然没什么问题,可是以前的窟窿太大,根本堵不上。禹总知道,现在已经是对娘舅下圈套的时候了。
此时娘舅那十来套房子已经输得只剩下了三套,这三套分别是自住一套,留给儿子结婚的一套,此外还有一套别墅。娘舅每天白天在外面受债主们的气,晚上回家还要受老婆的气。他老婆对他感情其实挺深,他这些年输掉了这么多房子,她还是没跟他离婚,但每天吵吵闹闹肯定少不了。娘舅已经快从一个成功人士输成瘪三了。由于他常年赌博,越来越少去公司打理事务,资金总是很紧张,很多项目都接不下来,公司的盈利水平也是逐年下滑,到了2007 年,能保住本已经不错了。
娘舅的头发一天比一天少,债务一天比一天多。现在他又欠了老刀上百万,老刀正在催他卖掉一套房子。
禹总对娘舅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像娘舅这样的情况,最容易病急乱投医。
一天下午,禹总约了娘舅一起去喝茶,在喝茶时,禹总的圈套展开了。
“禹总最近忙什么呢?几天都见不到人。”娘舅问。
“太忙了,最近在准备接一个大项目。这项目要是拿下来,估计能大赚一笔。”
“是吧!”娘舅羡慕地看着禹总。
“不过这项目太大,最近在筹措资金呢。”
“啥项目啊,连你禹总还需要筹钱?”
“淀山湖那里有一片烂尾别墅,从2000 年到现在还没开发完呢,开发商的资金出现了问题,我和一个朋友准备把这块地拿下来。这块地可真不错,就在淀山湖边上。现在政府有规定,离湖五十米内不准修建别墅,可这块地是以前拿的,肯定能建!没问题!”
“淀山湖?那边的确不错,我看那边有不少别墅呢,现在一平米都得三万五万的。”
“嗯,这项目要是拿下来,利润起码翻番!对了,娘舅你下午有事吗?要是没事跟我去淀山湖那边溜达溜达?”
娘舅一想自己的确也没什么事,就一口答应了禹总。
下午,两人驱车到了淀山湖的那块别墅区。这块别墅区一看就荒废了许久,虽然很多房子的主体结构已经完成,可是连块玻璃都没有。
偌大一片别墅区,只在门口留着一个保安。禹总的车一停在门口,这个保安就上来恭恭敬敬地问候了禹总。
禹总和娘舅下车以后,在杂草丛生的别墅区里转了几圈。禹总走路的姿势堪称龙行虎步,那叫一个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个大老板在指点江山。
禹总指着那些废弃了很多年的烂尾别墅说:“你看看这破别墅,什么玩意儿,跟浦东农民的房子似的。”
“毕竟是2000 年盖的别墅,现在过时了。”娘舅说。
“对!你算说对了,房子这东西,其实也是时尚品。再好的房子过了五年,也会落伍。”
“真是可惜了这块好地!你看看这淀山湖多美啊!”
“娘舅你会玩帆板吗?我有帆板,就停在湖里,咱一会儿去玩玩?”
“帆板?岁数大了,玩不了。”
“我也是在国外时学会玩这东西的,现在也很少玩了。反正咱们已经走到这了,离我常来的马场挺近,要么咱们去骑马吧!我有两匹马,咱们好好玩玩。”
“骑马我也不会啊……”娘舅说。的确,娘舅前些年就忙着赚钱,吃喝玩乐都耽误了,有钱人爱玩的游戏他一概不会。
“骑马有啥不会的?是个人就会!骑自行车你会不?”禹总大笑。
“好!那就去看看你那两匹马!”
娘舅跟禹总两人去了离淀山湖不远的一个马场。在马场里,娘舅看到了禹总的两匹“血统名贵”的马。禹总这两匹马的确是名马,是他没赌博以前买的。如果这两匹马岁数小点,估计也早就被禹总套现了。
在马场里,骑着马英姿飒爽的禹总跟动作笨拙的娘舅形成了鲜明对比。禹总骑马撒欢跑,娘舅骑马战战兢兢,怕跌下去,恨不得抱着马脖子。禹总的气场再一次震住了娘舅。
终于,娘舅跌落到了马下,禹总赶紧下马扶起了娘舅。
娘舅觉得特丢脸:“岁数大了,玩不动了。”
“哈哈哈哈,走吧!喝酒去!”
晚上,禹总和娘舅把车开到了江苏,两个人喝起了酒。
“今天这个项目,你说咋样?”
“好!好!”
“嗯,只是现在资金还有点缺口,只能多找几个朋友参股了,有钱大家一起赚呗。不过也差不多了,现在大概还差两千来万,刚才一个朋友说可以出资一千五万,也就还差五百万了,问题不大。”
娘舅沉吟了半天,问了句:“我能入一股吗?”
“行倒是行,可是五百万的现金,你能拿得出来吗?”禹总看来有点怀疑娘舅的经济能力。骗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总在质疑别人,却不让别人有质疑自己的机会。
“能!”娘舅斩钉截铁。
在禹总强大的气场下,娘舅终于雄起了一回。娘舅知道禹总虽然把他当朋友,但是一直很轻视自己的实力。娘舅特别怕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因为他很在乎和禹总的“友情”。就算不赚钱,也不能让禹总看低自己,更何况,禹总的这个项目这么好,赚钱是板上钉钉的事。
禹总为什么说出“五百万”这个数字?因为禹总知道娘舅的底细,只要娘舅把他那别墅抵押出去,肯定能有五百万的现金进账。“五百万”
这个数字,就是为娘舅定制的。
最好的骗子一定不会去求人,而是让对方主动上钩,并且求着上钩。
禹总无疑做到了。
当晚,娘舅回到家里就跟老婆说了这件事。虽然娘舅的老婆将信将疑,但是当娘舅带着老婆和禹总见了面以后,娘舅的老婆对此事也深信不疑了。
娘舅颇为得意,好几年来一直在输钱赔钱,终于要迎来一场赚钱的买卖了。娘舅对老婆说:“等赚钱以后,咱们也别要现金了,干脆就再要两套别墅算了。咱们住一套,儿子媳妇住一套。”
娘舅的老婆说:“我啥也不指望,就希望你有了正事以后别赌了。”
“输那点钱算啥?!输钱只为赢钱起!现在不是要赚钱了吗?”
随后,禹总跟娘舅签了个“最低回报”的合同。娘舅迅速低价卖了那套别墅,把五百万现金汇入了禹总的账户。
禹总当年是个好老板,现在是个好骗子。整个过程,娘舅一点都没怀疑禹总。
这五百万,随后就被禹总拿去偿还各种外债。可怜的娘舅还在信心满满地憧憬着淀山湖的那两套别墅……禹总用那个子虚乌有的别墅项目把娘舅的钱骗到手以后,不但没远离娘舅,反而还跟娘舅走得更近了。他还跟老刀等人屡屡提及淀山湖的别墅项目,他提及这个事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向老刀说明两点:
第一,自己的资金实力非常强。第二,虽然自己的资金实力非常强,但是毕竟全投入到了这么个大项目上,以后输钱时拿不出钱是有原因的。
那时连老刀也没发现禹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禹总继续卖力演着自己的富豪角色。
“难道你就没发现禹总有什么不对?”二狗问。
“一点都没发现。”
“被这样的人骗,其实也没什么,不怎么难过。”老刀又说。
“被什么样的人骗才难过?”
“亲信。”
“谁?”
“黄飞。”说完,老刀自己干了一杯酒。
第23 不成功则成仁
老刀说:输光了的赌徒什么样的都有,就怕那些想不开要自杀的。只要闹出了人命,事情肯定就会被弄大,庄家也脱不了干系,弄不好就会被关进去。人活一次不容易,怎么能输了就想死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时小曾已经赌了两个月百家乐。虽然小曾有自己的一套赌博方式,比别人输得慢一些,可是毕竟还是无法逃脱数学规律。大概每个星期小曾会赢三天,输四天,平均每个星期输一百万,他的房子以平均每周一套的速度递减。由于他的房子很多都在他姐姐和爸爸的名下,所以他的姐姐和爸爸一次又一次地跟着小曾走进了各个区的房产交易中心。
小曾跟爸爸和姐姐说的理由是:要借贷款买两只特别好的股票,这两只股票都有内幕消息,必涨无疑。小曾的爸爸也怀疑过小曾,不过基于小曾以前的成功,他也并没有怀疑到小曾是在赌博。
每天小曾把门牢牢地反锁,红着眼睛对着电脑没日没夜地狂赌。
他赌钱的疯狂超越了当年炒房子时的疯狂,让老刀这个做了十年球盘的庄家都瞠目结舌。两个月过后,小曾已经输了足足一千万!黄飞在小曾身上赚疯了!足足赚了五百万!
按理说,拥有高智商的小曾该悬崖勒马了吧,可小曾却依然像是上足了发条的赌博机器一样继续狂赌。而且,以前小曾虽然资金周转很艰难,但他从不拖欠房贷、信用卡还款。可现在小曾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赌博世界中,根本不在乎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后来他嫌银行催款的电话实在太烦,干脆关了手机。
两个月后,小曾忽然发现,自己炒的十多套房子,居然已经全部抵押给了小额贷款公司。再输下去,只能把自己家的那套老公房也抵押了。
也就是说,再赌下去,就成负资产了。
而就在此时,小曾的女朋友佳佳也频繁催他去塞舌尔。因为钱在很久之前就交过了,如今已经到了预定的时间,再不去就白花钱了。
小曾当然不想去塞舌尔,就想留在家里继续赌博,可是佳佳又以分手来威胁小曾,小曾已经把房产输得烟消云散了,他不能再失去佳佳,只能硬着头皮去。
临行前,小曾去找了黄飞。
小曾说:“黄飞,我要出国玩十几天,这十几天我没法给你结账了,但是我还想继续玩,怎么办?”
“没事儿,玩呗!咱们做了这么久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那你能不能给我开一个大一点的额度?一百万的额度恐怕不太够。”
“你想要多大额度?”
“五百万。”
“五百万?!”黄飞惊了。
“怎么,觉得太多?”
“嗯,全上海滩也没几个人敢开这么大的账号。我们这平台总共的额度都没这么高。”
“那你的意思是不开?”
黄飞沉吟了一下,说:“要不这样,我给你开一个一赔十的账号。
给你五十万的额度,但是相当于五百万。也就是说,你再下注的时候,下一万元,就相当于下十万元。行不行?”
黄飞这一招特别狠。黄飞认为小曾虽然输了上千万,但是还能拿得出来五百万。在过去的两个月中,黄飞在小曾身上已经赢了五百万,但黄飞却远未知足,他觉得自己只吃五成有点少,他希望能在小曾身上多赢一些。
现在黄飞谎称给小曾开了一赔十的账号,却没告诉老刀。也就是说,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如果小曾输掉五百万,那么百家乐账号上只会显示输五十万,老刀等人就会认为小曾输了五十万,而老刀等人只吃其中的五成,那么黄飞只要拿出二十五万给老刀等人分一下就好,其他四百七十五万全是他黄飞的。现在,黄飞是完全在跟小曾对赌了。做了这么久的庄家,黄飞知道赌徒的结果肯定是输,而且,黄飞也算定了小曾一定会输。即使小曾赢了五百万,反正自己已经在小曾身上赚了五百万,就当没输没赢呗!
黄飞的所作所为,和当年老刀在1998 年世界杯决赛时搏命的那一赌多么接近!可当年老刀是走投无路时才决定搏命,黄飞却是在“事业”
蒸蒸日上之际就开始搏了。可见,真是青出于蓝,黄飞比老刀更狠。
和黄飞比,老刀真的老了。
黄飞越来越觉得跟着老刀干实在是亏了自己。自己带来的客户琪琪、娘舅、小曾等人让老刀赚了太多的钱,老刀基本不用怎么出力,就把钱装进了口袋,拿得比自己还多。黄飞越想心理越失衡,早就想跳出去单干了。给小曾一个一赔十的账号,只是黄飞想“单飞”的第一步。
要好了账号以后,小曾把自己所有能透支的钱全透支出来,然后又借了点钱,凑了两万美元的现金。他决定了,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苦行僧,从来都没乱花过一分钱,现在,是时候挥霍一把了。
就好像死刑犯在处决前一定要吃顿饱饭一样,小曾也决定潇洒一把。平时刷惯了卡,这次,干脆全现金消费!而且全是绿油油的美金!
小曾和佳佳出行的第一站是迪拜,因为去塞舌尔需要在此地转机。
佳佳的朋友们多数都来过迪拜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在这个沙漠中的绿洲,小曾和佳佳住进了堪称全世界最奢华的酒店之一的帆船酒店,用上了仿黄金打造的手纸。在这个酒店里,小曾和佳佳看到了无数张东亚面孔,说的都是国语,感觉这个酒店已经被华人包了下来。
佳佳说要出去逛街,小曾拒绝了。小曾甩给佳佳几千美元,告诉她想要什么就自己买,自己要留在酒店里看股票。佳佳出去逛街时,小曾就在房间里赌。佳佳回来以后,小曾就停手。
佳佳在迪拜逛了两天,小曾在酒店里赢了两百多万!
黄飞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小曾的举动,小曾这两百多万把黄飞赢得直冒冷汗。黄飞开始懊恼为什么自己那么胆大去跟小曾对赌。
在迪拜的最后一餐,小曾开了酒店里最贵的上千美元的红酒,一顿饭就花了两千多美金。小曾突然的大手大脚让佳佳兴奋不已,佳佳早就等着小曾变成这样挥金如土的人呢,现在小曾终于变成了这样,佳佳怎能不兴奋?!
在飞机上,佳佳问小曾:“你怎么突然想开了?终于学会花钱了?”
此时的小曾有些醉,说出了实话:“我赢钱了。”
“赢钱,你赌博了?疯了!”佳佳见识过当年琪琪赌博的疯狂,她可不愿意小曾再走琪琪的老路。
“赢了。我的本事你还不相信?”小曾依旧自信满满。
“那你能保证以后也一直赢吗?你知道琪琪吗?她以前也赢了很多,后来几天就输了回去。”
“她是她,我是我!到了塞舌尔,你去玩你的,我要继续赢钱!”
“你真的能一直赢吗?”
“真的。”
到了塞舌尔的酒店里,小曾打开自己的账号给佳佳看。当佳佳看到小曾账号里赢的钱时,激动得大喊大叫。小曾答应佳佳,只要再赢三百万,就送给佳佳一部保时捷卡曼和一个顶级的爱马仕手袋。
小曾终于变成大手笔了!佳佳成了小曾赌博最大的支持者!因为只要赢了,她梦想的保时捷和爱马仕就都来了!
在塞舌尔,小曾除了和佳佳做爱,就是赌博,连饭都懒得吃。佳佳自己去外面晒太阳,小曾在酒店里赌博。现在的小曾已经赌红了眼,不再像以前一样靠战术去赌,而是每一副牌都落注,注注都是几十万。
在风景如画的塞舌尔,小曾根本无暇看风景。五星级酒店房间成了小曾赌博的VIP 包厢。每分钟,小曾都会有几十万的输赢。这种刺激,有几个人经历过?
小曾和佳佳在塞舌尔订了八天的酒店。第一天,小曾赢了一百万。
第二天,小曾输了五十万。第三天,小曾输了一百万。第四天,小曾输了两百万。第五天,小曾赢回了一百万。第六天,小曾输了三百万。
第七天下午,在一局几乎百分之七十五都是“闲”的牌局中,小曾输光了……几乎在小曾输光的同时,黄飞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黄飞故作惋惜地说:“你看看,又输了这么多,怎么办?”
“呵呵,回去再说吧!”小曾居然还笑了笑。
“那好吧,回来再说。”
黄飞哪知道,小曾根本就没想回去!
小曾随后写下了三封简单的遗书,分别是写给父母、黄飞、佳佳的,都放进了佳佳的包里。
然后,面容枯槁的小曾出现在了佳佳面前。碧海银沙全是比基尼美女,可小曾哪有心情去看?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佳佳问。
“没有,出来透透气,想找你聊聊天,喝点酒。”
“今天是赢了还是输了?”
“没什么输赢,咱们去喝酒吧!”
小曾又点了最贵的红酒和佳佳一起喝。
佳佳说:“老公你肯定又赢钱了!”
小曾大笑,笑得有些悲伤。
喝完两瓶酒以后,他们回到了房间,开始做爱。做一次,喝一瓶红酒,再做一次,再喝一瓶红酒。
佳佳说:“非把自己折腾到精尽人亡吗?今天做完明天就不做了吗?”
小曾说:“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跟你在一起。”
“我也跟你在一起。”佳佳说。
一直折腾到了快天亮,两个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下午四点他们该退房去机场了,他们又做了一次爱。然后,又开始喝酒。
两瓶红酒喝完以后,小曾开始翻钱包,把所有美元都交给了佳佳。
佳佳问:“把钱给我干吗?”
“你留着花吧!我要这钱没用了。”
“怎么没用了?”佳佳觉得小曾有点不对劲。
“对了,佳佳,你把你浮潜的救生衣、水下眼镜、呼吸管、脚蹼什么的都给我,来了塞舌尔这么久,我还没浮潜过呢。现在要走了,我总得去浮潜一次。”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海滩,你都不知道哪里可以浮潜,水里的鱼和珊瑚,可好看呢!”
小曾和佳佳来到了海滩上,小曾在换好了所有装备以后,跟佳佳说:
“对了,回去看看你的包,里面有我给你写的信。”
“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嗯,佳佳,我爱你。”小曾亲了佳佳一口。
小曾把话说完,径直走向了海滩,连头都没回。小曾不会游泳,根本就没怎么下过水。
小曾看到了美丽的水下世界,各种颜色的鱼、各种颜色的珊瑚,美轮美奂。小曾从没见到过如此美丽神奇的景象,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
世界这么美好,小曾却再也不留恋,他游出浅海区,游向了深海。
在深海中,小曾慢慢地解下了自己的橙色救生衣,摘掉了水下眼镜和呼吸管……一口水呛了进来,小曾本能地在水中挣扎起来。
站在岸上的佳佳看到了在水中挣扎的小曾和那件漂浮在海上的救生衣!
“救命!Help!”佳佳指着海中的小曾大喊。
一对金发碧眼的年轻情侣也看到了在水中挣扎的小曾,跳下海朝小曾游了过去。小曾游得并不是很远,这对情侣的水性又好,很快就游到了小曾身边。
被浅海珊瑚扎得浑身血淋淋的小曾上岸以后吐了好几口水,表情懊恼,但还是礼貌地感谢了这对救他的外国情侣。
佳佳看着小曾直落泪:“刚才都急死我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救生衣都没系好。”
“……”小曾不说话,看着佳佳苦笑。
看着小曾诡异的表情,佳佳突然明白了:“你想自杀?!”
小曾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想自杀?”
小曾一咬牙,说出了实话:“输了,全输了,输光了。”
佳佳只想过小曾赢钱,给自己买保时捷、爱马仕,哪想到小曾居然输到了这个地步!
“输了就输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所有的一切都输光了,就算把所有的房子都卖了,也抵不上这债。”
“债可以慢慢还,但是人不能死啊!你死了,你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怎么办?”
“你找个好人,嫁了。至于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姐姐呢。”
“不,我就要你,就要你。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也跟着你。”
小曾哭了,抱着佳佳失声痛哭。虽然小曾不知道佳佳说的是真是假,可小曾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爱。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能够让受到挫折的人有勇气活下去的,就是亲人和爱人带来的那一缕温暖。人多少都有良心,就连小骗子佳佳也不例外。虽然她骗了小曾,可她毕竟只是虚荣而已,她对小曾确实有一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