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说: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天赋。
同样是当庄家,有些人飞黄腾达,有些人穷困潦倒,有些人则家破人亡。
老刀做了这么多年球盘,还是有不少坏账。老鹰出狱以后,帮老刀讨回不少坏账、死账。毕竟是亲堂弟,老刀每次都象征性地分一部分钱给他。到了最后,这哥俩干脆商量了个协议价:老鹰收取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这的确是上海滩讨债的行情价,老刀没亏待老鹰。老鹰不仅帮老刀要账,有时候也替别的庄家收账。据说,除了跑路在外的,老鹰都有本事把钱收回来。
当然,一般时候根本就不用老鹰出马。平时结账多是由下一级代理完成。只有代理要不回来的账,才让老鹰去要。
老刀手下的代理中,就数老罗的坏账最多。不过,老罗的坏账数量多,总数却不大。当时起码有三十多个人欠老罗球账,每个都是两三万。
年世界杯一开幕,很多戒赌多年的老赌棍又耐不住寂寞了,老罗的那些街坊和家门前的那些小贩也不例外,纷纷跟老罗要账号。
老罗这人耳根子软,一次要不给,两次要不给,第三次要就给了。可是这些人能有多少钱啊?赌着赌着有很多账就收不回来了。
所以,有时候,明明是整个账户赢了钱,但是老罗还得厚着脸皮去找老刀拿钱。据说有一天,在老刀的办公室里,老罗和老鹰两人差点没打起来。
老鹰平时没事就在老刀的办公室里待着。那天到了该结账时,染着黄毛穿着脏兮兮的大短裤的老罗又垂头丧气地去了。
“这周账面上你应该结给我十二万。”老刀说。
“老刀,能不能拿给我十万块钱?”老罗垂头丧气的。
“怎么又是拿给你钱?!”老刀火了。
“那人家赢了,我总要付人家吧!”
“输了的呢?你就一点账也收不回来?赢了我们付,输了不给我们,我们还开什么球盘啊!”老刀一激动,站了起来,指着老罗开骂了。
“也不是不付,拖一拖。”
“拖?谁给我们拖啊!”老刀越说火越大,指着老罗的手指头都哆嗦了。
其实老刀对老罗也没太大意见,毕竟老罗这些年还是给他赚了不少钱,他就是觉得老罗这人太软弱,心太善,本来明明有很多可以要回的账,可老罗就是要不回来。
老罗说:“老刀你急啥?!人家又不是不给,拖几天。”
“拖几天啊?!我告诉你啊,你要不回来,行,让老鹰帮你要去!”
“不用。”
“不用?你要笔账得两年!”
“那我还逼死人家?!”老罗也恼了。
“什么叫逼死人家?!他下注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要付钱呢?拿空麻袋来背我米啊?!”
“都是街坊,又逃不掉的,分期付嘛!”
听着老刀和老罗在这里吵个不停,老鹰烦了,用手里的烟斗敲着桌子说:“不要烦了,不要烦了。”
老罗说:“这是我的事儿。你管不着。”
老鹰说:“你告诉我他们家都住哪儿!我明天就把账全收回来,搞什么搞!”
“我能收回来,没你的事。”
“老罗你别不知好歹,我这是帮你。”
“没你的事。”
“你跟谁说话呢?!”老鹰站了起来。
“册那!别人怕你,我老罗不怕你!”老罗也站了起来,顺手抄起了凳子。毕竟老罗也是七年大刑后才放出来的人。
老刀看这哥俩儿要打起来了,吼了一嗓子:“都坐下!别闹了,烦吧?!”
老刀说话还是挺管用的。老鹰和老罗都坐下来了,但还是怒目而视。
老刀摘下眼镜,闭上眼,用拇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良久,才说了一句话:“这次输钱,谁欠得最多?”
“开发廊的大邹。”
“欠多少?”
“六万。”
“说什么时候还了吗?”
“从早上手机一直关着,没联系上。不过没事儿,他逃不掉,他那发廊还开着呢。”
“别的我不管了,这六万明天必须收上来。收不上来,让老鹰去要。”
“……行。”
“其他的,两个月再收不上来,还让老鹰去要。老鹰要钱,是收百分之十五服务费的。这个钱,我肯定替你出不了,到时候你自己出。”
“两个月……”
“别废话了,就这样。”老刀又闭上了眼。
每当老刀做出这样的表情时,那就是老刀已经打定主意这么干了,再怎么说也没用。老罗气鼓鼓地走了,他知道,就这些街坊欠的钱,能让老鹰这样的人去要债吗?老鹰只要一去要债,肯定就得动手。要是一动手,自己以后还怎么见这些街坊?老罗能拦肯定得拦。
第二天一早,老罗就去了大邹的发廊。所谓发廊,就是上海街头容留低级妓女的场所,一个发廊通常有六七个妓女,收费相当低廉,每次也就是一二百块钱。大邹就是个鸡头。在老罗这里赌的赌徒里,鸡头大邹算是个有钱人,毕竟搞色情业的总比搞农贸的赚得多点儿,所以,大邹也是老罗这里赌得最大的。
老罗一进大邹那发廊,发现大邹不在,只有那几个脸上涂了厚厚胭脂的老妓女还在。老罗赶紧说:“小妹啊,不得了啊,大邹来了让他赶紧给我打电话啊!出大事了啊!”
一个老妓女说:“能有啥大事啊?!今天查啊?”
“不是啊,不是啊,比这事还大。快让他给我打电话。”
“啊……知道了。老罗,你在这玩儿会呗?!”
“玩啥啊,唉……”
大热天的,老罗满头是汗。以前老罗混得好时,这一条街很多都是他的小兄弟,都跟着他混。现在都老了,混不动了,多数都搞点小买卖混口饭吃,手痒了,就把球赌在他这里。老罗虽然老了,但是当年那大哥的劲头还是要拿出来,有钱就付,实在没钱就分期。
这大邹听说出事儿了,赶紧给老罗打电话:“老罗,啥事啊?”
“你那六万的球账能不能结出来啊?”
“能啊,最多一个月,肯定结给你。”
“哎呀,要是像以前似的能拖一个月,那我还找你干吗?”
“怎么了?”
“我那后庄的弟弟,要找你要钱,就是那个老鹰。老鹰,知道不?”
“不知道啊,怎么了?”
“这样,三万你能不能拿出来?你先付一半,我也好有个交代。”
“真没有啊,我上个礼拜输了两万多,都结给你了,真没钱了啊!”
老罗一声长叹:“行了,你先出去躲几天吧!”
“躲?我为什么要躲?”
“那老鹰是真上门要债啊!”
“我册那!他还敢来我这里闹事?!来多少我都给他打回去!再说,我是赖账的人吗?!”
老罗汗都滴下来了:“……你不是,你不是。唉。”
“怎么了?”
“我是你大哥吗?”
“是!”
“听我一句话,先出去躲几天,你这边的事儿,我顶着。”
“……行吧。”大邹听老罗说话这口气,估计这叫“老鹰”的不好惹。
“快躲去吧!”
老罗把这电话一挂,心里还是没底,那一头黄毛已经被汗水浸得一绺子一绺子的。他愁!这老鹰要是真去找了大邹,在大邹那里大闹一番,他老罗还有脸再在这条街混吗?得,再拼了老脸,跟老刀去说说吧!
老罗去老刀办公室的时候,不但老鹰在,而且大学生黄飞、布总、小苏州等几个代理也在。本来在这些代理面前,老罗已经够没面子了,今天又要来求情。不过,老罗知道,求情这种事,不能太低三下四了,太低三下四反而不容易成功。所以求情也必须仗义点。
“老刀,我刚才找到那个大邹了。付账没问题!”
“是吗?那好啊,省事儿了。”
“大邹在咱们这里也赌了好几年了,拖过账,但什么时候欠过账啊?”
“能付得出最好了。”
“嗯,不过,大邹最近也有点紧张,宽限几天吧!”
“几天啊?”
“一个月。”
还没等老刀说话,老鹰先张口了:“不行!”
老罗不乐意了:“又不是欠你钱。”
老鹰瞪着眼看着老罗,看样子是随时准备动手。
“不行,我说也不行。”老刀说话了。
“半个月行不行?”
“不行!”老刀是真觉得老罗软,得找个人帮帮他了。
黄飞此时也发话了:“千万不能让枪手有拖账的习惯,一旦养成这习惯,就好像拖账是应该的似的。这球还怎么做?!”
老刀随后跟了一句:“对,你看大学生做的那球,有个姑娘前前后后在我这里输了三百万,没有一笔钱超过三天的。你再看你那球,几万块钱好像要了人命似的!”
“大邹他不可能不付。”老罗的气势明显被压下去了,唯唯诺诺地解释。
“对,他也不敢不付,但我就是不让他拖!”
“就半个月。”
“不要说了,老鹰,晚上去他那儿要账去!”
老罗气得摔门走了。这办公室里没法待了。这么大一群人,没一个瞧得起他的。
走了挺远,老罗笨拙地给老刀发了条短信:“认识这么多年了,给我个面子,别动手。”
老刀的回信很简单,就一个字:“好!”
是夜。华灯初上之际,老鹰就“光临”了大邹的发廊。话说大邹的发廊还开着,老板是不是大邹二狗就不清楚了。正好那几天二狗喝大了,摔了个跟头,把左胳膊摔坏了,所以性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但是当二狗透过粉色的小玻璃窗看见发廊里那群小姐时,却没有任何感觉,可见那些小姐的质量。
但是人家老鹰不怕,能克服,多难看的小姐他都能克服。进了这个发廊,他“遛”了一圈,挨个嫖了一遍。完事儿之后,老鹰说:“你们老板欠我钱,这个账记着!”
听见没,嫖娼还记账!曾经有位高人总结过,在当今中国,只有两种人的钱不能欠。哪两种人的钱不能欠?一是小姐,二是出租车司机。
这些小姐何时见过如此这般的嫖客,个个目瞪口呆,但是看着老鹰那一脸凶相,谁敢跟他要钱?!
可老鹰干完这事儿还不走,还要“客串”这发廊的老板!在门口拉把椅子一坐,就开始收钱,反正他也没事儿。这一晚上,收个三千两千的不成问题。一直等他困了,才溜溜达达走回去。
有小姐给大邹打电话,大邹手机关机。给老罗打电话,老罗在电话那边唉声叹气地说:“行了吧,就这样吧。他也就这么折腾一天,也不可能天天去。”
老罗还是不了解老鹰,老鹰不把钱拿到手绝不罢休。第二天,老鹰又去了,而且这次还是带着俩小兄弟去的,仨人又在里面嫖了一圈,又不给钱。然后,老鹰走了,留下个小兄弟,继续在那儿收钱。
老罗电话又响了,又是个小姐打过来的,哭哭啼啼地说:“罗哥啊,我们都不想再干了。”
“怎么了呢?”
“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们今天又来了,还一下来了仨,也不给钱。咋办啊?”
“怎么办……他们现在人呢?”
“还在店里收账呢。我们也不容易,赚这点钱容易吗?就这么干,不都是白干吗?”
“不会的,不会的,等大邹回来,肯定给你们钱。”
“大邹什么时候回来啊?”
“唉……你们就别管了,这事罗哥给你们想办法。”
大邹跑出去了,落个清净,可老罗总不能跑吧。
这天晚上,老罗又敲开了一个街坊的门。这个街坊,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她在这条穷人云集的街上算是大户。她不但有点钱,而且还放高利贷,家里还养着个三十来岁的小白脸。五十多岁的人弄个红彤彤的嘴唇,还经常穿一条紧身的牛仔短裤。虽然她身材的确不错,但是也绝对够恶心了。在这条街上,一般人都叫她李姐。
李姐虽然放高利贷,但是她的利息可比二嫂之类的低多了,因为她只把钱借给街坊邻居,都是熟人,风险小。一万块钱,每天利息五十块。
老罗找她能干吗?借钱呗!
“进来坐坐吧!”李姐又穿了条紧身牛仔短裤,那短裤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挺妩媚地站在门口。
“这个……就不坐了。”老罗不太敢进李姐家的门。李姐家门口人来人往的,一旦被人看见他老罗进了李姐的家门,那他老罗还有脸混吗?
“找我有什么事啊?”
“还能有啥事啊,借钱呗。”
“哎哟,罗哥还用借钱啊。”
“没办法,帮人顶账。”
“多少钱啊?”
“六万,行吗?”
“罗哥都张口了,六十万也行啊。别站门外说啊,进来坐,进来坐。”
老罗硬着头皮进了李姐的家门。进了以后,李姐要关门,老罗赶紧拦住:“别关了,别关了,太热。”
李姐拿出了六万块钱:“借多久啊?”
“一个月,到半个月时,我先还你三万。”
“行吧,你跟我张回口也不容易,你爱怎么还怎么还。这六万块钱一个月还我,给我五千块水钱就行了。”
“谢谢啊。”
“你借钱干什么?”
“大邹打球输钱了,没钱付。我给他先垫上。”
“他没钱付还要你垫啊?!老罗,你这样,怎么做球盘啊?别做算了。”
“……唉。”老罗最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
“怎么了?”
“不做球盘,我怎么活啊?”
老罗拿起钱,出了门。很多街坊看着老罗出了李姐的家门,都偷笑。
老罗真是无奈!
当天晚上,老罗拿着钱就去了老刀那里:“钱给你,让老鹰别再去搞事了。”
“行。”
结果老罗回到家不到五分钟,就接到了老鹰的电话。老罗彻底不耐烦了:“钱都付了,你还打电话干吗?”
“我得退你八千块,这几天我和我的小兄弟一直在那记账,也收了点钱,这八千块肯定是要退你的。”
“册那……”老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这人做事最有规矩了,从来都是。”
“行吧,行吧,明天你给我。”
“不行,不能坏了规矩,我现在就去你家,你等着!”
老罗把电话往床上一扔,只能抱头苦笑。
干哪行都不容易。老罗的确是忒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