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平了秋细娘,赛宁心情舒畅地返回开封府,准备继续追查案子。在他看来,那些作乱的贼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与这样的人周旋比拼,实在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赛宁骨子里的好战因子又不安分了,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回到开封府,赛宁一进门就察觉苗头不对,虽然府衙内外的岗哨仍然和以往一样,但那些官差、军兵身上却透着一股如临大敌的森然杀气。
这种态势,就连命案发生时都没激发出来,怎么天黑了他们反而斗志昂扬了?难道开封府的人都是夜猫子?赛宁满腹狐疑,走进府中,很快就得知了答案。
正和几个军兵交谈的李贵看他回来,赶忙迎上前来,低声道:“赛殿侍,出大事了。”
赛宁心中一动:“贼人又现身了?”
李贵点了点头:“这一次不是他们主动出击,而是被咱们寻到了落脚之处。”
赛宁大喜过望:“在何处?还等什么,赶紧带队抓人啊!”
李贵把他拉到墙根底下,惴惴不安地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贼人的落脚处,不是开封府追查到的,而是殿前司的禁兵发现的。”
赛宁想了想,道:“御龙弩直的王都头丢失器械,已经被关押起来,殿前司自然要派人出来打探。难道殿前司和咱开封府有抵触?”
“那倒不是。”李贵警觉地看了看路过的几个军兵,待他们走远后,才又说道:“官家有旨,案子全权交给开封府查,只让皇城司派出逻卒协助,而殿前司则在内部彻查,不得插手案子。”
赛宁有点糊涂了:“李兄别迈关子了,殿前司既然不得查案,为何还能寻到贼人踪迹?”
李贵叹道:“还不是因为殿前司的人沉不住气了。王光祖丢失器械,受到责罚,让殿前司颜面尽丧,他们自然心怀不甘。再说,王光祖有一些两肋插刀的好友,看他蒙受冤屈,便就坐不住了,于是私底下领着殿前司的禁兵出来,追踪贼人下落。”
原来是殿前司不视皇令,独断自为。赛宁想了想,道:“既然他们找到贼人,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事情还有什么难办的?”
李贵叹息道:“难办,非常难办。私自带兵出来的两个人,实在非同小可。听曾知府说,他们私自出动,极其容易引发大乱。”
赛宁愕然道:“什么人,这么厉害?”
李贵道:“其中一个是捧日左厢都指挥使,狄咏。”
“狄家三郎?”赛宁大惊失色。虽然他是第一天来汴京,但在西军时就听人说起过狄青的事情。似乎武人当国,倍受责难,就算狄青言行谨慎,也仍然会遭非议。现在贼人作乱,狄青的三儿子狄咏居然领出殿前司的禁兵,私自追查案件,这就很可能给大宋朝局带来一次剧烈的动荡。
“一个狄咏,已经让人头疼。”李贵兀自续道,“偏偏天武左厢都指挥使杨文广也不知轻重,跟狄青一起胡来。”
“热闹,真是热闹。”赛宁无奈地摇了摇头,杨文广就是天波府杨家将的小官人,他和狄咏一起私自行事,这个罪,一定会牵扯到狄青和天波府身上。
这时来了一个衙役,请赛宁去见曾公亮。
赛宁随那衙役来到后堂,只见这里的卫兵都已撤远,独坐堂下的曾公亮愁眉不展。
“大人。”赛宁走上前,站定。
“春水满塘那边,可还顺利?”曾公亮问道。
“秋小姐通情达理,并没有留难卑职。”
“那就好。你先坐下。”曾公亮指了指下手的位子,待赛宁正襟落座,又道:“狄咏和杨文广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刚刚听李巡检简单说了说。”
“意气用事啊。”曾公亮长叹一声,旋即收敛心神,“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调动大军,只是领出两队步卒而已,惊动不大,知道消息的人也不多。而且,他们寻到了贼人落脚处,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只要拿住贼人,追回禁军器械,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赛宁问道:“既然贼人暴露,不知咱开封府是否派兵去抓了?”
“已经布置好人手,将贼人包围起来,他们逃是逃不掉的。只是……”曾公亮的神色又艰难起来,“只是狄咏被贼人拿住了,使得咱们投鼠忌器,不能立刻抓人。”
赛宁预感不妙。
果然,曾公亮看了看他,说道:“赛殿侍,你曾经上过沙场,亲身经历过战事,论阅历,开封府中无人能够胜你。你能否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拿住贼人,又能安然无恙地救出狄咏?”
这么难办的事,让赛宁非常头疼。不过他又觉得此事颇具挑战性,值得尝试一下,心想:反正被贼人抓住的不是我,一切以抓贼为上,狄咏的死活次之,万一最后事情办砸了,最坏的状况,也顶多是我发配边疆而已。
正因为他连最坏的结果也不太在乎,所以没有任何思想包袱,也就信心十足起来:“卑职竭尽所能。”
这句保证,让曾公亮眉头稍稍松开,不过,曾公亮一向老成持重,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能只听赛宁一句保证:“不知赛殿侍要如何行事?”
赛宁道:“卑职要先收集一些消息,比如贼人的人手、装备,落脚处的地形,然后再拿出一个行事步骤。不过大人放心,卑职两次遭遇贼人,对他们的身手有所了解,他们之所以能够屡屡在咱眼前兴风作浪,无非是抢占先机而已,既然此刻已经围住了他们,就容易猜测他们可以使出的手段了。”
“那就好。”由于赛宁一向办事妥当,曾公亮也对他给予了非常的信任,回过头对里屋招呼道:“董虞候,请出来吧。”
立刻从里屋走出三个身上挂满血污的禁兵,一个是武状元董平,另两个则叫薛霸、娄青,都是殿前司的禁兵,早前在春水满塘见过的。
赛宁行了礼,偷偷瞄了一眼董平,只见董平双眼仍然红肿,正用仇恨的眼神瞧着自己。看来早前被自己用石灰迷了眼,让这位武状元怀恨在心了。
笃!
外面传来竹筒敲击之声,府衙内的刻漏房报出时辰:“黄昏甲夜一更天。”
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请董虞候说说贼人的事情吧。”曾公亮引出正题。因为狄青被俘,杨文广也被杨家的人押回天波府去了,所以董平是最能说清当时经过的人。
“今日贼人数次逞凶,狄、杨两位大人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带上我等出来追查……”董平倒是爽利,毫不拖沓地说出事情的经过。但是说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消沉,毕竟他们被贼人重创,且还让狄咏被俘。在消沉的同时,语气中还夹带着一丝不悦,因为他们殿前司的人对开封府并不如何信任,毕竟曾公亮是初来乍到的知府。这种不信任,也是他们私自出来查案的原因之一。
赛宁对董平流露出的种种情绪熟视无睹,他所关心的,只是贼人的数目、落脚处的地形等等。
“抓人并不困难。”在听完董平的叙述后,赛宁沉吟片刻,胸有成竹地道。
“既然赛殿侍有了计策,能否详细说说?”董平对赛宁吞吞吐吐的样子颇为不满。
赛宁微微一笑:“这件事,武状元最好不要过问了。”
“这算什么意思?”董平生出怒容。
赛宁直截了当地道:“案子一直是开封府在追查,殿前司的禁兵私自出动,造成这么多的麻烦,武状元最好还是立刻回避。当然,查到贼人下落的功劳,还是归于殿前司,开封府不会抢这个功。”
“谁跟你谈什么功劳!”董平怒气冲冲地道:“咱们出来查案,全是为了解救王都头……”
“初衷是好……”赛宁打断董平,挑了挑眉毛,“可是好心也会办坏事的。”
董平挺起胸膛道:“不错,咱们是办坏了事,让狄大人落入贼人之手。但也正因为此,咱们更加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武状元你还想怎样?”赛宁对董平这种莽撞的性情越发的不耐烦了,“我只问你一句,为何杨文广回天波府了?”
董平一时语塞。在狄青被俘后,杨文广意识到自己行事太过莽撞,杨家的人也察觉此事后患无穷,于是立刻把杨文广押回天波府,以免继续节外生枝。至于抓贼人、救狄青,他们相信开封府能够妥善办好。这些关节,董平自然领悟不到,反而觉得杨文广的举动不够地道,可他又不能公然指摘上司,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武状元还是在这间屋里好好想一想吧。”赛宁趁机请曾公亮离开后堂,让衙役看守董平他们。
曾公亮再次打起精神看了看赛宁,心说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武状元,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殿侍压住,此人果然有些门道。
“大人,我打算在天亮前出手。”赛宁在院子里站定,一边计算时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曾公亮本来以为赛宁会说出一个抓人的步骤,但出乎意料的是,赛宁就像在筹备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争,先把事先需要的准备工作讲述了一遍。虽然有些地方不太合乎曾公亮的心意,但他在听完全盘之后,感觉赛宁的一切准备都是必须的,而且是丝丝入扣、环环相连的。这样一个计划,即便在军中也不常见,官兵抓贼的时候更是从没有过这么细致的布置。
“果然是非常之人。”曾公亮实在不知道如何赞扬赛宁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其心思之敏锐,实在是天下少有。
“去吧,就依你之计。”曾公亮最后把大权交给了赛宁。
赛宁立刻前去布置,先给包围贼人的官差军兵送信,让他们原地待命,然后又紧急招呼了所有不当值的官差军兵。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的后院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左右军巡院挑选出的五十名精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院子里盘腿坐下来。
在队伍前面,横起了一面长方形的木板,板子上悬挂着一张张雪白的宣纸。
赛宁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军兵面前,挺起胸膛说了一声:“诸位,静一静。”
立时间,窃窃私语的军兵们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赛宁,让赛宁感觉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日间屡次逞凶的贼人已经暴露了,他们就落脚在汴河畔的十三间楼。”赛宁一边说,一边拿起毛笔,在背后的板面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地图。
他刚刚看过汴京风物图,凭借记忆画出来,细节分毫不差,这让在场的军兵们下意识地对这个初来乍到的殿侍多了一分信任,全都打起精神,听他继续说下去。
“十三间楼是一片楼店,也就是商人储藏货物的仓库区,这里住户稀少,早前一些时候,已经由咱开封府的其他兄弟撤空了。因此抓人的时候,不必担心惊扰百姓。”
说着,赛宁用浓墨在图上圈出几个重要的位置:“十三间楼背靠汴河,囊括码头三座,这三座码头必须严加把守。另外四面出口,以及外围街巷,也需诸位巡逻戒备。”
此时的赛宁完全把即将面临的战斗当成一场游戏,他所设计的战术,也都是以前打游戏时积累下来的。
就像曾公亮一样,军兵们发现这一次抓贼的计划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周密,全都感觉非常新奇,而且信心倍增。
其实赛宁布置得这么细致,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在这个时代,没有便捷的通讯器材,而十三间楼的区域并不算小,当行动展开的时候,他不可能指挥到每一个人,因此一定要让所有人明确知道自己的职责,并让大家提升起“不成功,毋宁死”的使命感。
“贼人先后两次逞凶,杀伤数十,其中包括老幼妇孺数名,可谓罪大恶极。对付这些畜牲,不可有丝毫懈怠,如若贼人硬闯,试图突围,务必全力阻击。”赛宁顿了顿,扫视在场之人,然后用刚硬而高亢的嗓音说道:“诸位,责任重大,务必全力以赴。抓得贼人,必有重赏。”
赛宁知道这些军兵素质不高,因此选择用“利”字激励他们,同时再稍稍点拨一下,让他们懂得“责任”二字,这让军兵们看到了一个实际的目标,又明白自己肩负大任,感觉这位殿侍是如此瞧得起自己。这种受到重视的感觉,让他们斗志昂扬起来。
“现在,养精蓄锐,准备带甲。”赛宁最后吩咐道:“三更天开始行动。”
“是!”五十名军兵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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