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诂再次从赛宁口中学习了一句后世口号,大有闻君一句话,胜领十年兵的感觉。如果他知道赛宁说出这句慷慨激昂的口号时,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却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其实不只赛宁预感到了战事在即,当更戍永兴军路的军令传下去,第十三指挥从上到下都嗅出了更戍只是幌子。他们的判断依据是:不得携带家眷。
保捷军长期驻扎陕西,兵员是从本地的厢兵和乡兵中拣选上来的,很多军兵都以成家。而这一次突然更戍,却不准携带家眷,这摆明是要上阵了。
一时间,军营内议论纷纷,毕竟已经十年没有大规模的战事爆发,就连保捷军最精锐的第十三指挥也不免军心涣散了一下。
作为指挥使,种谔不能对这种现象置之不理,他收拾军心的做法是:让全军立刻进行开拔准备,收拾粮秣,整理兵装器械,每个人都要动起来。军兵们不能闲下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种做法未免治标不治本,不过种谔手下有五个干练的都头。他们向上是对种谔负责,向下则直接面对军兵,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他们通过不同的方法安抚着军心,为种谔解除后顾之忧。
好比燕达,这位外冷内热的都头在开拔之前,和本都每一个军兵都单独谈过话。交谈一般都很简短,而且符合他前言不搭后语的作风。比如他会先问问你家里安顿好了没有,然后就忽然说起自己老家汴京的胜景,谈着谈着他就会让这次谈话戛然而止,做出一句总结:“好好干,莫要给祖宗丢脸。”其实军兵们都是单纯的,只是简单的一两句鼓励,就能让他们安定下来,并且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即便那是一条马革裹尸还的亡命之路。
不过也有那种怎么哄都不管用的,赛宁就属于这一种,大军开拔之前,他就在想方设法寻找留守的机会。
他先抓住小葵不放,宣称小葵离不开他,他最好还是亲自把小葵送到白岩河镇。
小葵也真给他争气,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当燕达请来两个上了年岁的厢兵送小葵上路时,小葵更是死死拽住了赛宁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撒手。
“小葵,我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自然不能带你同去。听话,快撒手。”赛宁假惺惺地劝说着,看似要把小葵的手掰开,其实却是攥住了她的手,让她想松也松不开。
“一个闺女,如何比驴还倔?”厢兵有些不耐烦地抱怨着。
赛宁苦着脸道:“燕都头,你看,这闺女离不开我,我看还是让我送她一程为好,反正离开拔还有一些时日,我保证把她送到白岩河镇,立刻就折返归营。”
燕达管着一百号兵,什么人没见过,岂能看不出赛宁的花花肠子?面容冷峻地道:“开拔之前,实施营禁,任何军兵不得踏出营寨。你想出去?往脖子上抹一刀,我就亲自送你走。”
一向宽和的燕达说出这么狠的话,赛宁知道“生离死别计”是不能奏效了,于是他只能哄小葵自己走:“小葵,听话,跟这两位大伯走,他们会带你去白岩河镇,让家姐照顾你。家姐脾气虽不大好,但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别顶撞她,她就会对你好。记住啊,见了她的面,你就朝她竖起中指,就像这样,这是称赞她长得漂亮,她一高兴,肯定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一番苦口婆心,总算让小葵撒了手,依依不舍地跟着两个老厢兵上路了。赛宁一直送到辕门,还不忘叮嘱:“记住,见面先朝她竖中指!”他觉得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多半的责任在桃桃身上,让小葵替自己“问候”一下桃桃,自己也好出一口恶气。说不定桃桃一怒之下杀到军营,把他打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不必随军出征了。
出征前的准备是繁重的,寒冬将至,粮秣、煤炭、御寒衣物必须准备充足,兵装器械更是急需补充。不过,种家在西军中的人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种谔提出的补给全部送到,没有任何一环出现推托或是拖延,一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保捷军第十三即可开拔。
那是一个白雾漫漫的清晨,天气干冷,第十三指挥的五百人在校场上列队完毕,便依次出营上路。
因为每一都兵马都需要和厢军派来的辎重兵配合,运送粮秣、兵装等物,车马繁多,队伍浩浩荡荡,过去半个时辰,第一都兵马才开出营寨。
赛宁正缩着脖子站在队列里骂娘,忽然有人前来告诉他,他姐在辕门外,让他过去相见。
赛宁望了望燕达,见燕达点了点头,表示默许,他才离队前去辕门外,只见穿着小花袄和棉布窄裙的桃桃包着一个大包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大班亲自来送,可教小的如何担当得起?”赛宁笑呵呵地走上前去。
小别两月,再度相见,桃桃心情格外舒畅,笑道:“少贫嘴,你给我送去一个小哑巴,还教人家孩子对我竖中指,想造反啊你?若我不来管教管教你,只怕你将来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出征属于军机密要,赛宁没有在信上多说,送小葵走的两个厢兵想来也没透露风声,因此桃桃尚不知道出征的事。
赛宁也不打算说出实情,否则又来一场生离死别,自己可承受不了。
“拉练而已。”赛宁随口扯了个谎,看了看桃桃怀里抱的包袱,笑道:“还送东西来了?”
桃桃把包袱推给他:“拿着,我让作坊里的织工给你缝了一些衣裳,你拿回去试试。”
“这么多?”赛宁蹲下身,解开包袱,只见里面竟然有一套军服,还有一双军靴,以及棉袜子、棉手套、平角内裤若干,都是后世的款式。
“军服是苎麻布做的,和咱们军训时穿的迷彩服差不多。”桃桃得意洋洋地介绍起自己这些成果,“我还用我新研究的浆洗方法洗过,手感硬挺,穿在身上非常有型,而且耐磨。还有那军靴,是我按照登山靴的样子造的,底很硬,面也结实,内衬柔软,穿上去特舒服。还有袜子和内裤,都是贴身的,一共七件,这里的卫生条件不好,你要记得每天换洗。”
赛宁拿着这一包衣物,感觉心坎儿里暖洋洋的,抬头看了看桃桃,感激道:“大班,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我都想娶你当老婆了。”
桃桃傲然笑道:“就凭你?什么时候你能脚踏五彩祥云,再做这个白日梦也不迟。”
正说笑着,忽然有一大队厢兵经过,看到赛宁和桃桃一男一女在那里有说有笑,那些拉车赶驴的厢兵都露出无比的羡慕和嫉妒。
赛宁一看那些厢兵的打扮和装备,也感觉有些差异,这些不是运辎重的厢兵。
“兄弟,你们是哪一路的?”赛宁问了一声。
“开道军和壮城军。”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赛宁暗叫不妙,他意识到这一次出征真的是要开赴战场。
“什么是开道军和壮城军?”桃桃好奇地问道。
赛宁正犹豫着如何解释,就有厢兵笑呵呵地道:“小娘子好好记着,开道军就是铺路的,壮城军是修堡筑垒的。没有开道军,禁军寸步难行,没有壮城军,禁军难挡虏骑。小娘子,给大爷们笑一个,让大爷们乐呵乐呵。否则咱们把堡垒修得不够坚实,你那禁兵哥哥这一趟就要死在疆场上了!”
听到厢兵调戏自己,桃桃散发出一阵阵有若实质的杀气,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又立刻愣住,回头看了看赛宁:“你们要上战场?”
赛宁微笑着点点头:“有可能。”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桃桃呆呆地望着赛宁,眉头颦起,仿佛很惊讶,很担忧,又非常不能理解:“你怎么事先都不告诉我?若我今天不来,你就打算一声不吭地走了?我们可是一起沦落到这里的,你不是说我们要同呼吸共命运吗?你怎么完全无视我?”
赛宁挠了挠头:“我就是怕你担心……”
“废话,能不担心吗?”桃桃委屈地噘起嘴,双眼渐渐红了,“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这一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赛宁苦笑道:“别说得这么不吉利,上阵是为杀敌,不是为了送死。再说,是不是真要上阵,现下还没有定论……”
“你还骗我!”桃桃又气又急,用力锤了赛宁一拳。
赛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茫茫浮世之间,只有桃桃是他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也是他和过去生活的唯一联系,他不想失去这个人。同样的,他也清楚自己对桃桃同样重要,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桃桃彻底被这个时代湮没了。
“赛宁!该咱们上路了!”燕达带队开出军营,朝赛宁招呼道。
“就来!”赛宁回应了一声,然后看着桃桃,“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桃桃的眼泪滴滴嗒嗒落成两行,牙齿咬着嘴唇,狠狠地道:“能不能不走?”
赛宁苦笑道:“只怕不能,逃兵是要杀头的。我保证,一定活着回来。真的,那天救小葵,我和贼人真刀对砍时,我还明白了一件事:虽然活着不容易,但我还不想死。我一定活着回来。”
桃桃垂下头,她知道自己拦不住赛宁了,因此没再说什么。
燕达再次催促了一声,赛宁赶紧抱起包袱,一边归队一边回头对桃桃说:“别愁眉苦脸的,打起精神,努力赚钱,我若是缺胳膊少腿的回来,还要你养我呢!”
“你最好全须全影的回来。”桃桃带着泪笑了一笑:“否则我宁可亲手给你一个痛快,也不让你在世上苟延残喘丢人现眼。”
“好。这才像大班说的话!”赛宁抱了抱拳,转身归入队中,随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路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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