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不躲不闪,立在当地仰天看去,巨钵落下,正将他罩在当中,边沿入土也有四五尺深。悟空一惊,句芒就这么被擒住了?他为何不躲?
他正想着,只见这巨钵渐渐从地面升了起来,越升越高,渐渐露出句芒双足、双腿,待他露出全身时,才见他手中软鞭已化成一株小树,便是这棵小树将巨钵顶了起来。
原来句芒行了险招,是心中有恃无恐,悟空倒白担心了一场。悟空暗道,不知那阴阳二气瓶、紫金红葫芦这类的法宝若将上古大神收入其中,会是什么结果呢?
灰衣僧人见巨钵仍不奏功,又将巨钵收了回来,又在袖子里翻腾,好似他那袖子是个百宝箱。找了良久,灰衣僧人一副颇为心疼的样子,取出一片金灿灿的大叶子来。
句芒见了这片叶子,神色更加凝重,此叶木生,却暗合金性,不知是什么古怪法宝。灰衣僧人手持叶柄,以叶为刀,一招招劈了过来。
句芒早将长生树化作软鞭,迎上去,只一招相接,鞭尾竟被斩断了一截。句芒暗自心疼,长生树虽看似无止无休,但实则日夜不辍生长,本体大小也只数十丈而已。长成这数十丈,足足花了几万年时光,刚才被斩去这一节虽不起眼,却也至少要百年时光。
他见这金叶锐利无比,立时换了招法。句芒腾空而起,不与灰衣僧人兵刃相接,软鞭在空中乱抖,无数个青色圈子若有形质,朝着灰衣僧人卷去。
灰衣僧人将金叶立起,当扇子一样扇了起来,一个个圈子被他金叶一扇,便四处乱飞,落在旁边山崖上,激起碎石乱飞。
那边乌平早撑起盖甲,将唐僧护在后面,唐僧面如土色闭目喃喃,也不知念叨些什么。
句芒见此法无功,长鞭挥起,如同驾车一般甩了起来,“叭”的一声脆响,一道青色光箭自鞭中抖了出来,疾速射向僧人。僧人见光箭来势甚急,扇是扇不走了,只好侧身躲过,这光箭射在地上,如同刀切豆腐,倏地钻了进去。
句芒长啸一声,又连甩了三鞭,三鞭中竟含了九道光箭。灰衣僧人左躲右闪,身子灵巧至极。句芒招式再变,软鞭回卷收在手中,再撒手时,竟变作一柄绿色尘扫。缕缕尘丝漫卷而来,无限伸展,在地上铺了一道绿毯,朝灰衣僧人蔓延而来。
灰衣僧人若是想躲,或许容易得很,只是方才句芒硬生生接下了他那饭钵法宝,自己若躲开来,便是示弱了。
他立在原地不动,手舞金叶朝地上连斩。哪知这尘丝若有若无,如水波一般,斩到即分,收刀又合。这才是句芒的看家本领,将长生树生生不息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眼见尘丝沿灰衣僧人身子游了上去,要将这僧人裹在里面,旁边站着的那两个灰衣僧人终于按捺不住,跃上前来朝句芒挥了一掌。
句芒正运功使这尘丝,见另两人攻了上来,无奈只得挥掌去迎。他这边法力一停,尘丝便落了下来,那个灰衣僧人便跃到了一旁,仍是一声不作,看上去有些发呆。
蓐收未料到佛教中人竟会以多打少,一个没看出,心中盛怒,喝道:“来来,我看看你俩究竟有何能耐!”
这两个僧人也并非要偷袭句芒,只是要迫他回守,救出另一个僧人而已,见那僧人无恙,便收了掌力落在地上,其中一人道:“失礼,勿怪。”
句芒见那僧人也知道分寸,拦住了跃跃欲试的蓐收,转对悟空道:“你们,过去吧。”
蓐收喝道:“怎能轻易放他们走?”
句芒道:“这三人修为不下于你我,即便赤松子来,也只是平平之数,又有谁能拦得住他们?混战一场,却也无益!”
蓐收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单手持短钺指向那三个灰衣僧人,道:“你三人报上名来!”
一僧人道:“佛海一僧,不足挂齿。”
蓐收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记得你们三个的模样,日后定找尔等算账!”
悟空听句芒说放他们过去,自然要做出欢喜模样,便过去扶起唐僧,道:“师父,咱们过山去了。”
唐僧也不答话,上马便往西走,连谢字也不和阿傩与迦叶说一句。只悟空拱了拱手道:“多谢二位尊者劳心。”
阿傩道:“不敢不敢。”
句芒和蓐收回了金皘山南峰,西天五人也驾云而去,悟空四人勉强过了此难,接着西行。
悟空问乌平道:“这三个灰衣僧人看起来极厉害,不知是什么来路。”
乌平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菩萨说过,教中穿灰衣的,都是普通僧众。”
悟空笑道:“普通僧众哪有这般厉害的道理,想来是什么久隐不出的高人吧。”他心中猜想,这三个灰衣僧人会不会是三千诸佛中的人物呢?
西天虽有许多佛祖、明王、菩萨,单悟空知道的便有药师佛、清净喜佛、无量寿佛等,这些人有的甚至排名还在如来之前,想必修为也是惊世骇俗。但在这当口,怎不见他们出来,而是派了三个连名字都不报的怪异僧人?这三人修为不俗,行事却又没有佛祖的派头,看起来十分不贴切。如果他们真是三千诸佛中人,是不是说明如来在西天的明面实力仅此而已了呢?
若真如此,如来岂不是岌岌可危了?但悟空又想了想,三千诸佛中人若真能调得动,即便只拿出二三十个来,这对齐天岭来说也无异于一场劫难。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众人行了数日,过了金皘山,正是: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一路行来,天气渐暖,不觉又到早春天气,悟空暗道,西边大禹恐怕该动手了吧。
女儿国
又行了几日,渐渐新绿吐出,遍山发翠,紫燕黄鹂巧音呢喃,众人边走边看景,唐僧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手指路边花草吟道:“春归花放蕊,阳回柳芽新。好一派怡人气息。”
悟空道:“师父,前面大路朝天,烟淡云洁,必是好去处!”
唐僧道:“可莫再如之前,冰天雪地里住了许多日子,又有妖魔阻路,真是难熬。”
悟空道:“行程已过大半,再熬一熬就到了。”
唐僧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啊,莫要轻忽了。”
正行着,忽遇见一条小河,河水澄清,微波荡漾,乌平见了河,便道:“圣僧,我来助你渡河。”
唐僧道:“莫急,你看河边有几座茅屋,建在此处,八成便是摆渡的?”
乌平道:“圣僧,还是自己过稳妥。”
唐僧笑道:“前几处大河是没了办法,才叫你渡河,而今春寒未消,河水冰冷彻骨,还是罢了。”
悟空道:“待我叫上一叫。”他高叫了两声,道:“摆渡的!撑船过来!”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柳荫中慢慢悠悠撑出一条船儿来,不多时,近了岸,撑船的却是一个老妇人。
悟空一心求稳,使法术仔细看了看,咦?这老妇人居然有法力在身,而且还似是道家功夫,自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物啊。
唐僧道:“女施主,我们几个要到西岸,可否渡我们过河去?”
妇人笑道:“瞧长老说的,我便是以此为生,怎能不渡呢?”
于是几人上了船,悟空见这妇人法力低微,也不阻拦,只心中留意许多。
那妇人撑船摇桨,行到河中,唐僧道:“有些口渴,悟空,这河水甚清,给我舀口水喝。”
悟空听唐僧这么一说,立时知道了,此时刚过青牛精之难,可不正行到了子母河。
悟空哪里会叫唐僧喝子母河之水,道:“师父,河水再清也不净,还是到对岸,我再给你寻水喝。”
这时,那撑船妇人道:“小师傅,这河水可干净得很呢,我们举国人都喝此河中水,哪里会不净?”
唐僧也道:“这一路上也不知喝了多少河水,今日怎就不能喝了。”
悟空看了看那妇人,心中纳闷,她为何要劝唐僧喝子母河中水?定是没安什么好心。此河中水,男人喝了腹中也会结胎,她在河中摆渡,自然不会不知,这便是存心要害人了。
悟空道:“船家,你既说这水好喝,那便先喝几口给我们看看。”
妇人面不改色,笑道:“你这小师傅,还信不过人呢,我每日都喝,喝几口又怎么了?”
说着使手抄了几口水喝下了肚。悟空暗道,难道自己记错了,这里不是子母河?于是悟空问道:“女施主,此处是何地界,这是条什么河?”
妇人道:“河西面便是女儿国了,这河叫作……清水河。”
这时悟慧忽道:“你这人怎么扯谎,这河明明叫子母河,我当年也来过此处的。”悟空看了看悟慧,恍然大悟,原来他有个叔叔叫作如意真仙,正在女儿国附近管那落胎泉,红孩儿来过此地也是常情。
妇人脸色一变,随即笑道:“也叫清水河,也叫子母河,有什么稀奇?”
经这么一闹,唐僧也忘了喝水的事,船便靠了对岸。众人下了船,唐僧叫悟慧翻出几文钱给船家,妇人脸色不豫接了过来,悟空暗暗记在心里。
上了对岸,离女儿国尚远,行到一个村舍,众人见路边有座酒坊,悟空道:“师父,可去那里讨些水吃。”
众人走了过去,屋中有几个婆婆正做活计,悟空道:“婆婆们,这里的水可能喝?”
一老妪道:“能喝能喝,只子母河水不能喝,我这是井水,自然能喝。”
唐僧问道:“若是喝了河水,又能如何呢?”
老妪道:“无论男女,喝了这河水都结胎气,便要生娃娃出来啦,哈哈。”
唐僧震惊,他哪里听过这般悖逆人伦的事情,道:“男,男人也生娃娃?”
老妪道:“你若不信,便试试看。”
唐僧连连摇头,忽地想起,方才那妇人可是喝了几口的,便道:“悟空,适才那船家喝了几口,那她岂不是……”
悟空笑道:“师父,你在此闲坐片刻,容我去看看便知了。”
悟空知道那妇人定有蹊跷,她法力低微,想是受了人指使,来此诱唐僧喝下子母河水,哪里知道这里有个未卜先知的孙悟空,硬是给拦了下来。
悟空隐了身形往东行去,行到一半时,正见那妇人使御风符往西面赶。悟空正寻她偏偏就遇着,便在后面跟着。
行不过三四十里,那妇人到了一处山头,妇人眉头紧皱,想是腹痛难忍,急匆匆上了山。山顶一片绿荫下,坐着一个道人,旁边又有一口井,井旁立一块碑,上面写着“落胎泉”三个字。
悟空暗道,果然有人指使,这人自然便是牛魔王的兄弟,如意真仙了。怪不得妇人敢喝河中水,原来她能寻到解药。
只见妇人拜倒在如意真仙前,道:“师祖,弟子罪过。”
如意真仙道:“可是那唐僧没喝河中水?”
妇人道:“唐僧本来要喝,却被那尖嘴猴腮的拦住,还有个小娃娃,认得子母河。我见他们几个法力高强,也未敢再劝,唯恐他们生疑。但我却喝了两口河水……”
如意真仙“唔”了一声,道:“自去打水吧。”
妇人谢了如意真仙,自己到落胎泉旁打上了水,咕咚咚喝了几口,这才心安。
悟空也没现身出来,反而回了村坊中,心中有些奇怪。记得《西游记》中,美猴王也曾来落胎泉求过泉水,那如意真仙死活不给,只说美猴王害了他侄儿红孩儿。
此番红孩儿自己入了取经队伍,也未被观音收去,为何如意真仙仍要难为众人呢?自己和牛魔王相识以来,从未听他说有一个兄弟在此,若是牛魔王兄弟,应是牛身才对,自己刚才却未看出来,没准儿是干亲吧。
唐僧虽被如意真仙算计了一下,但他却也未得逞,看在牛魔王面子上,且先不追究,若他仍出来捣乱,说不得要叫他尝尝苦头了。
悟空见了唐僧,只说没寻着那妇人,众人别了村舍人家,依路西进,不上三四十里,便到了西梁国界。
唐僧坐在马上,手指前面城池道:“适才听那老人家说,前面乃是西梁女国,中间无一男子,汝等且要守些规矩,莫要乱了法门教旨。”
悟空道:“师父,我们三个都本分得很,这话自然不用提醒。若是……”他本想说“若是那呆子在此”,想了想又收口禁言,这时提那呆子作甚,平白令唐僧添惆怅。
入了城门,只见城内人头攒动,一个个身穿长裙短袄,面上敷粉,头上涂油,果然尽是女子。这些女子见取经四人进了城,俱涌上来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
悟空哪能与她们一般见识,他略使法力,将这些女子隔开,便奔馆驿而来。
行过许多齐整房屋、酒肆茶坊,但见有一女官在街中侍立,拦住了马头。
这女官道:“远来男客,不得擅入内城,请先投馆驿登名注号,待下官执名启奏陛下,才可放行。”
唐僧闻言下马,果见路旁有一馆驿,上写“迎阳驿”三字。唐僧低声对悟空道:“村舍中婆婆也说过,城中只有迎阳驿才容男子逗留。”
女官引路将四人请进驿内,正厅坐下看茶。问道:“几位从何处来,到我西梁女国做什么?”
悟空道:“我等乃是东土大唐王驾下钦差,赴西天拜佛求经的,我师父唐三藏,乃是唐王御弟,路过此处,要将通关文牒加印,乞为照验放行。”
女官听了,先跪下行个大礼,口称:“实不知上邦老爷,知当远接。”拜毕起身,女官即往王宫行来,到了五凤楼前,对黄门官道:“迎阳馆驿丞有事见驾。”
黄门启奏后,驿丞上殿奏道:“微臣在驿,接得东土唐王御弟唐三藏,欲上西天拜佛取经。特来启奏主公,可许他倒换关文放行?”
女王闻奏喜道:“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也不曾见个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唐王御弟为王,我愿为后,如何?”
众女官拜舞称扬,无不欢悦,唯有一人道:“陛下,也不知这唐王御弟是丑是美,总要配得上陛下天姿国色才可。”说话这人正是当朝太师,自然也是女子。
驿丞道:“唐王御弟相貌堂堂,丰姿英俊,只是他们三个徒弟,一个貌似雷公,一个头大颈短,另一个还是个娃娃呢。”
女王喜道:“既如此,太师代我去求亲,御弟若应了,便叫他们三个徒弟去取经罢了。”太师接了旨,随驿丞来到迎阳驿前。
驿丞先去通报,只说当朝太师到此,唐僧几人便在厅堂候着。
太师入了大堂,手执圣旨,笑吟吟道:“给唐王御弟道喜了!”悟空见了这太师,心中实在惊诧,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火神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