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确实是闽皇来信,催豫章公主回闽。”
我心里沉了沉,“那闽后是不是真的病了?难道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荆北现在的处境,将烙儿召回去,便没了可顾及的,要对荆北落井下石?这样的话更不能让烙儿轻易地走了,怎么能让她走呢?”
宗伯孤注摇摇头,“无论是真是假,如今却不易与闽翻脸。若她回去后,闽皇果真出尔反尔,要起兵对付荆北,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荆北已经要面对许多强敌,多闽一个不多,少闽一个不少。”
我心中暗暗地可惜。
那闽后对楚烙儿颇为看中,倘若宗伯孤注此时能够表现的小人一点,便将这楚烙儿硬扣在兰陵殿,闽后担心楚烙儿,未必就不能劝得住闽皇尊守两国条约。但是宗伯孤注此时仿佛心灰意冷,竟然就这样放走了楚烙儿,实在是给荆北的未来又增加了一层危险和不确定的因素,是以立刻反驳道:“她不能走!”
“为什么?”
“皇上,你可知她是谁?”
宗伯孤注见我如此郑重,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她是闽的豫章公主楚烙儿,这有什么问题吗?”
刚说到这里,楚烙儿已经从内间里走了出来,果然只是换了身更容易骑马的衣裳,除了银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只向宗伯孤注道:“皇上,如此的话,烙儿就先告辞了。”她也是中规中矩地拜别,就好像只是出去逛一圈儿,马上就回来。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这是不是等于,放了她自由?她这一走,当然不会再回来了吧?
眼见着她跟着恭博延走出兰陵殿,而宗伯孤注还是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我不由地加重了语气,“皇上!”
宗伯孤注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无奈道:“笨婢,朕知道你关心朕,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若在这时候硬将楚颜妃留下来,不但有可能造成楚颜妃和闽后之间的遗撼,而且也不能阻止闽皇的任何决定,闽皇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女人而罔顾江山的人。”
他说得有道理,闽皇看似有点好女色,因而时有糊涂,但闽的江山却也是他守了好多年的。在他的圆滑之下,掩藏着说不出的阴毒,就如上次在燕山,他拿着一张不知道是谁呈给歧国的邀函,便想要以此将荆北打压得臣服于他的脚下。如不是最后那几出闹剧,他可能不会那么轻易地与荆北签属任何条约。
有些事,经过了时间的沉淀之后,便会真相大白。如今的闽皇,恐怕没有在燕山时被我们哄骗的那个好脾气,想到这里,心中马上便觉得难过起来,却不甘心就此认命。
“皇上,我有几句话想跟楚颜妃讲。”
宗伯孤注犹豫了下,终道:“如果能够追得上,就讲吧。”
我迅速地跑出了兰陵殿,往东门追去。好在楚烙儿虽然着急,却还是保持着自己淑女的风范,脚步匆匆,行云流水,但并不是很快。我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挡在他们的面前,“别走。烙儿,我有话对你讲。”
楚烙儿怔了下,微笑停步,“好。”
恭博延很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我望着她这张绝美的脸,心中不由生出丝丝忌恨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恒王送走她!难道她一直就不是失踪,而是恒王送出的棋子吗?就如假的皇甫嫣然,他亦是定难国的圣君安排在宗伯孤注和恒王府的棋子。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诡异极了,无法明白楚烙儿怎么会辗转到了闽。
楚烙儿如云烟般的眉轻轻地挑了下,笑道:“为什么是这种表情?你要跟我说什么?”
“楚烙儿,你是如何到了闽国?”
她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收敛,怔了片刻才噗嗤地笑了出来,“烙儿本就在闽长大,当然是一出生就在闽了!”
“哼哼,自相矛盾!我可没有问你去闽的时间,你却自己报出是一出生就在闽,可见你是在说假话!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她的神情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激动,“我……”
我其实只是试探她,听皇甫嫣然与圣君的对话,仿佛她从小是知道自己的郡主身份,并且也明白自己是谁的。但是她现在的模样,分明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人又在哪里?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尚未可知。而恒王送女的举动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后来接个假嫣然到家中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如果这一切都是恒王的刻意安排,那么恒王可太可怕了!
让楚烙儿知道自己是恒王府的人,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犹豫了下,终是说:“我只能告诉你,你的亲人在荆北,如荆北灭,亲人必死。”
楚烙儿的目光闪烁,好半晌,忽笑道:“你在骗我?你害怕我此去不回,反而要闽皇起兵荆北,落井下石?”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如果愿意冒着失去所有亲人的风险而向闽皇进言进攻现在确实处于危机状态的荆北,我根本也没有办法阻止你对不对?不过,我想告诉你,北王李速他——”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他不是死了吗?”
我愣了下,接着却噗嗤地笑了起来,这次轮到我嘲笑她了,原来自以为很聪明的人,也有错误的时候。
原来这就是那日,她在寒香馆得到的答案,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以何据推测澹台那速已死。当下道:“澹台那速并未死去。至于他到底是被宗伯孤注藏了起来还是被圣君藏了起来,想必你这样的聪明,一定比我猜测的准确,就不必我来提点你了吧。”
我能够感觉到,楚烙儿虽然还保持着自己一贯的优雅和微笑,但是内心里实在是已经生气极了,我看到她缩小的瞳孔中,是想把我撕成碎片的狠意。忽然想到皇甫嫣然和圣君的对话,当皇甫嫣然回忆起小时候与楚烙儿在一起的情景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是,楚烙儿其实是个飞扬跋扈,脾气嚣张的人,她小小年龄就对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毫不客气,伸手就打。
其实一直以来,皇甫嫣然只是在演,演她小时候从真正的皇甫嫣然——即楚烙儿那里学来的性格与脾气。
我顿时觉出几分心寒,却固执地与她对视,不使自己稍有后退及躲闪。她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扭头唤恭博延:“恭将军,我们走吧!”
楚烙儿离开了。
想想她的运气还真是好得不得了,昨天还与皇甫嫣然计划着,怎样整死她,今日她便离开了。回到兰陵殿时,宗伯孤注居然还在,他大概是累极了,就那样歪在椅子上睡着。哆公公站在旁边,满面愁容地盯着宗伯孤注的脸。见我进去,连忙向我“吁——”地一声。我明白他的意思,进入内间取了薄被,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两人这才走了出来。
哆公公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娘娘,刚才奴才冒犯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没有关系,哆公公也是关心皇上,害怕本宫吵着了皇上而已。只是哆公公,皇上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如此躺在椅上睡着,你竟然也不早早地给他拿被盖上,万一皇上着凉了怎么办?”
哆公公呼了声冤枉!
“皇上向来警醒,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刚才娘娘去追楚颜妃娘娘,皇上就坐在这里等,结果他就这样睡着了。娘娘,皇上是好不容易才睡着,奴才便连走动也不敢,害怕惊醒他。直到娘娘进来……说起来也怪啊,平时就算好几天没有休息,睡着后只要一点小动静就醒了,今日娘娘还给他盖了锦被,竟然都没醒……”
回头看看那间房,“看来啊,还是兰陵殿好,皇上到这儿才能睡得踏实。”
“是吗?”
哆公公说到这里,神秘一笑,“赤妃娘娘,其实奴才看得出,皇上最爱的就是您,什么时候都没变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怕别人听到,“自从您从兰陵殿离开后,皇上悄悄地起开了书房通往兰陵殿的那条秘道,常常到您当奴婢时所住的那个房间里休息,奴才不放心,有时候偷偷地跟着守着,发现皇上只有在那间房里才能踏实地睡会儿。这件事,连楚颜妃娘娘都不知道,那间奴婢房因为曾死过人,一直空置着,兰陵殿里无人问津。”
我的心又莫名地痛了下。
哆公公说的话我信,因为他从前就喜欢在半夜的时候,偷偷地跑到别的地方去休息,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想到这里,终是对哆公公道:“那你继续守着皇上,我去弄点儿吃的。”
因为之前出宫,到底还是忍不住去风云客酒栈尝了他们的小菜,也喝了他们的酒,也吃了老赫家的酱肉,所以这次再做起来,便觉得得心应手很多。精心准备好后尝尝,发觉乍一吃确实有几分风云客酒栈的风味,但是仔细一品,又完全不同。微微地有点郁闷,好在那锅粥倒熬得极好,不浓不淡,白米也豆子红白相间,漂亮得很。
刚刚准备好,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叫醒宗伯孤注,哆公公已经跑了进来,“赤妃娘娘,皇上醒了!”
“哦,正好,搭把手。”
两人端了饭食到厅中,只见宗伯孤注已经在宫婢的照顾下洗了脸,正站在窗前赏月。应该是略略地整理了下。
天边新月如勾,淡云疏散,那抹明皇色的身影,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手中却掂着朵小小的枯花。待我放下饭食走到他的旁边,才发现不知为何,好多枯花被吹到窗棂之上。
见他面色黯然,便知他由这枯花联想到了如今荆北摇摇欲凋之势。我将他拉坐到桌前,“皇上,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眸子里闪过一缕淡光,“原来是你亲自下厨吗?”
“到底还是做不出原汁原味,还请皇上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