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那人该是藏在高处的,或许他在树枝桠上?所以我也仰着头,如果他会出来,我便能立刻看到他。
但是,除了风声,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回应。
我有些怒了,“你出来!我知道你肯定就在这附近,你能够听到我说话!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孤注哥哥!我们已经很惨了,如果你想我们死,不救我们就行了,为什么要用这样毒的计,使他那样痛苦?!你出来,出来啊!”
……没有人走出来。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他如果想见我们,便不用躲得这样久了。我被这样的沉默彻底地打败了,到最后便很没骨气地流起泪来,“求求你出来啊!告诉我那个什么忘忧膏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有解药?如果有解药,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取解药。如果没有解药,也请你暂时再送瓶忘忧膏好吗?拜托了,请你一定要送来哦!”
说着,便向四个方向分别掬躬。
我天真地以为,我这样做会有用。但是,当然,那人并没有再送忘忧膏来。那么他明晚定会来吧?我抱一线希望,守在澹台那速的身边直到天明。
或许是清晨的风,或许是长尾野鸡的几声鸣叫,澹台那速的双眸终于在明媚的晨光中睁开。
“丫头……”
“那速哥哥……”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紧紧地拥着他,感觉他的存在。直到确定,他真的还在,他的生命还在,这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一天。除了他的身体仿佛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虚弱,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日,他仍旧固执地要做出那张竹桌,我没有办法阻止他,只能由得他。
“那速哥哥,关于忘忧膏……”
“哦,在我红颜毒发作的最厉害的时候,我差点没命了。于是有人赠给我一盒忘忧膏,说这个药可解天下百毒。我本不信,当时就要拒绝的,但还是被她强行地喂了此药,没想到,此药真的可以压制红颜剧毒,不但可抑制伤痛,亦可使红颜毒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很久都不发作。但是……”
我紧张地听着,但他说到这里却仿佛有些难以出口似的涩然,“但是,此药长期服用后,便可成瘾症,一旦中止服用此药,就会感到非常的难受,就好像,在地狱里般的那样难受。”
原来此药竟然真的能够压制红颜毒,可惜,可惜它同时也是种很可怕的药。
“可是那个赠你药的人是谁呢?我再去找他!请他再赠此药!”
“她是……”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忽然地闭口不言。而我却更起了好奇心,而且如果知道他是谁,我真的想暂离雪屋,带着澹台那速去寻此药。
“之前你说此药极是难得,只有西域那里才会有,他该不会是西域来的朋友吧?”
我早听说西域是很远的,如果定要去西域寻药,耗时日久,不知道澹台那速需要忍受多少次这样的痛苦。
“她是,楚烙儿。”
“什,什么?!”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自从来到这片树林中,我们就心照不喧地杜绝谈起有关我们之前的一切。比如宗伯孤注,比如楚烙儿,比如恒王府,我们通通都没有提过。但是,现在却被这个答案在刹那间打破,就像一只有着魔力的,可以让一切变得美丽的镜子,忽然从高处狠狠摔落到地上,我甚至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哦。”
我又淡淡地哦了声。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早知道楚烙儿与澹台那速之间便是知音人,现在又加上楚烙儿更是赠药之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那么明晰地在我的面前。本来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还是忍耐不住问了句:“那日,是因为见到那位楚颜妃便是楚烙儿,害怕恩人受到伤害,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冲了下来吗?”
“是。我本不知她的名字,我本只是想去看看,宗伯孤注会如何的死去。只有亲眼看着他死,我才会放心。但是没有想到,看到了她,原来她就是和亲的豫章公主,原来她就是楚烙儿。”
“你,爱她?……”
我的声音颤抖着,如同站在最寒冷的雪地里。但他,终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道:“丫头,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虽然,我对楚颜妃有种很特殊的感觉,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她在一起,我始终记得,记得对你的承诺,始终记得,我们有三年之约,我想娶为娘子的,便只有你一个人。”
“是吗?”
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我已经知道我再没有必要问什么了。他的心已经出卖了他,他爱着的那个女子,是楚烙儿。当他对我说出,要娶为娘子的时候,虽然很真诚,却是同时欺骗了自己,欺骗了我,也欺骗了自己的心,所以才有愧疚之****?
我轻轻地环住他,“我知道。那速哥哥,你根本就不用责怪自己,也不用逃避自己的任何感情,一直以来,错的那个人是我。是我不成熟,太天真,我只顾自己的感受,从来也没有想过你的感受,而且我们之间,其实从未有三年之约……”
“丫头……”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却连忙用手指压住了他的唇,“不,那速哥哥,让我说。”
澹台那束无奈,只好忧伤地望着我。对,是忧伤。长久以来,他在我的面前总是那样的豁达,开朗。现在终于也掩盖不住自己的忧伤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楚烙儿相识,因为我曾听过你们琴箫和音,因为当我们去燕山的途中,那速哥哥你追杀孤伯孤注时,他身边那个脸上蒙着薄纱的笨婢,便是——我,你的雪丫头。有些事情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很长的一段日子,我代替恭辛子活着,真正的恭辛子早就已经,为了治救宗伯孤注,而丧失了生命,这也是我拥有丹经的原因。说来很巧,宗伯孤注竟然跟你一样,身中红颜之毒,所以当我患了失心疯的时候,是他的偶而经过,让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异香,以来是你回来,才在浑浑愕愕几个月后,忽然清醒过来……”
他很平静地说:“后来,你以为我在皇宫中,所以进了宫?”
我摇摇头,“并不是,当时我虽然清醒了,但我肯定还是个疯子。因为我进皇宫,并不是为了寻找你,而是宗伯孤注告诉我,只要有了权力,便不会再被人抛弃……当时,我以为你抛弃我了……”
“丫头,对不起。”
澹台那速继续道歉,而我的心却更痛,“不,你不要给我道歉,这样会让我觉得更加接近事实的真相,我会更加地清楚,原来你对我只是歉意和责任却没有爱,或许有爱,却不是爱情!但是,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是爱情,我为了这爱情,杀了那只总是给你带情信的鸽子!我早知道楚烙儿便是豫章公主,只因你们曾经和音,所以我才设了那个毒计,我本想一箭双雕,解决我们两个人所面对的情感麻烦……”
澹台那速大概没有想到,真相比他所想的还要残酷一些,所以愣住了。
“但是,我太不争气了,我竟然,竟然……不想让宗伯孤注死,所以我两次破坏你的大计,那两个‘救命’的纸条是我写的,目的便是阻止你杀宗伯孤注。”
澹台那速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而我的心里却在默默地哭喊着,“那速哥哥,我爱你,我爱你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转目间,看到雪屋。
这里的一切,这间屋,这堆篝火都是我们爱的见证。我们明明相爱的啊!为什么原来你爱楚烙儿比爱我更甚?……
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说“爱”这个字。而且它会让我显得更加幼稚,更加可恶,更加愚蠢。
而澹台那速也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削手里的竹子,他本说,要用这些竹子做个竹桌的,如今他却没有心情将这件事情完成了吧?
只不过是瞬间而已,这树林中,由我们两个人共同来筹造的天堂,世外桃园,爱的巢,就这样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除了这些,简陋的,可笑的用具和住所,还有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地标牌——雪屋,都不再具有他们之前所具有的所有意义,萧瑟的秋风里,只留下两个愚笨的痴人儿,木然……
那晚,澹台那速睡得极晚,他没有进入雪屋,只是静静地坐于篝火旁,像个雕塑。
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我心痛不已,但却毫无办法。我还有资格关心他的一切吗?
然而,我真的好爱,好爱。
我不想失去他。现在楚烙儿已然是宗伯孤注的女人,做为和亲而来的公主,她注定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皇宫。其实,他与她之间早在他还不知道的她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现在,能够爱他的人便只有我而已,我是自由的,我是坚强的,我可以给他我所有的爱。
所以,我决定厚颜无耻一次。
深吸口气,鼓起最大的勇气,我缓缓地向他走去。他很快便发觉了我,将目光转向了我,让我诧异的是,他的目光仍旧是温和的,没有任何怨恨的,甚至还带着笑意。一如当初我们逃出皇宫,他倒在皇城根脚下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眸子里,便是只有宽容与温和,还有——爱。
我已经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爱?或者我只是不敢相信我还能得到他的爱。
我如同得到鼓舞似的,蓦地含泪扑入他的怀中,“那速哥哥,让我们相爱吧。让我们,象真正相爱的人那样,深爱吧!因为,雪儿,一直都好爱你,好爱你。”
他的答案只有一个字,“好。”
刹时,我又哭又笑,像个疯狂的孩子,在他的怀里不停地跳着吻着,自己的泪也在这疯狂的动作中擦在了他的脸上,等我疯狂的够了,他亦是紧紧地拥着我,“丫头真傻。其实那速哥哥,也一直好爱你,只是你自己不相信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
楚烙儿不过是他生命里的意外而已。
事实上,我爱他,他也爱我。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