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笑笑,“院子里到处都是嘴,都是耳,哪里有听不到的?再说自绮婕妤回府后,又被一道圣旨接回,早已经引得好事之徒很感兴趣,天下只有说不尽的闲话,哪里却有不透风的墙?每日里有人说着,想不知道也难。”
见我仍然不信,又道:“不像郡主,郡主有事儿做,便一心一意地做着那事,不出门,反而不易听得到这些污耳的闲话。”
我总觉得柳儿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听到这里,哧地轻笑了下,算是过了。
这日晚。
从丹经上看到有种叫地精的草药,是喜长在墙根儿的,据说有解毒消痈之功。想起在曾经所住过的东院,因为乏人打理,仿佛在墙根儿是长着些怪里怪气的草的,于是便按耐不住,自提了个灯笼,即时往那里而去。
经过青淋园到校场,忽听校场上传来兵器交鸣的声音。忙躲于树丛后悄悄观看,却见校场之上那上下翻飞,跳跃腾挪,激烈交战的两个身影,正是皇甫鹿鸣和耿离。两人都是用剑,只不过皇甫鹿鸣的剑看起来更加厚沉长大些,动作里没有任何的花俏,招招都是直指耿离的要害之处。
而耿离那样的硬汉子,硬招示,在皇甫鹿鸣的面前,竟然并不显得那样硬了。
我想起在燕山之行中,那个差点杀了我但只划伤了我的脸,却被皇甫鹿鸣砍掉脑袋的刺客。不知他现在是否已经知道,澹台那速就是那个银面人,而耿离及顾千秋等人,很可能也参与了那次刺杀,因为他们中有特别会易容的人,否则不会在那日,澹台那速去皇宫里提亲的时候,同时在泰和殿和兰陵殿都出现了澹台那速。
所以皇甫鹿鸣认不出他们不奇怪。
奇怪的是,耿离为什么要频频与皇甫鹿鸣比武?虽然我并不懂武术,我也看得出耿离虽然武功高强,却终是逊了皇甫鹿鸣一筹。只说那种如山压来的气势,他就已经不如皇甫鹿鸣了。
皇甫鹿鸣果然是员佼将,他这个打法若在战场上,便有万夫莫挡之勇。
结果基本就是没有悬念的,皇甫鹿鸣以一招泰山压顶,长剑当大刀用,狠狠地劈下,耿离虽然也用自己的剑格挡住,终还是被压得单膝跪地,然却咬牙坚持。
皇甫鹿鸣面若冰霜,冷笑道:“耿离,你还是认输吧!”
耿离狠狠喊道:“休想!我还没输!”
月光下,皇甫鹿鸣的唇角牵起一抹令人心惊的冷笑,甚至是带着杀意,狠毒的笑意,使他本来英俊的面容,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他仿佛是个从地狱上来的幽灵使者,美则美亦,却不能给人一丝丝求生的勇气。
长剑再次压下,耿离终于一口鲜血喷出,而耿离的剑也即时折断,好在皇甫鹿鸣的剑锋在离耿的额头只半指宽的时候,蓦地停了下来。
耿离虽说不服气,此时也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暗自舒口气,至少还活着。
皇甫鹿鸣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剑踢飞很远,随着刺耳的落地声,他道:“手下败将!你要始终记得,你欠本将军一条命!”
这是带着污辱性的行为。
耿离望着皇甫鹿鸣离开校场的背影,恨恨地捶着地面。
我一直认为皇甫鹿鸣是非常能够隐忍的,而且有礼,规行矩步,从来不曾有逾越的男子,没想到他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但是我心中着实很痛快,耿离是杀了珍儿的人,或许皇甫鹿鸣如此对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耿离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往翠微园的方向而去。
等他走过,我才从暗出走出来,继续往东院而去。虽然皇甫鹿鸣和耿离的校场比斗,实在让我的心振撼了下,但我还没有忘记自己出来的初衷,我是去东院找地精的。
东院很安静。
我弯着腰,将灯笼放低,仔细地观察着墙角生长着的那些草,然后比对丹经中所描述的形貌,觉得有相似的,便拿小铲挖一挖。这样边挖着边往前走,不一会儿已经到了院子的深处,在抬头的刹那,忽然有个黑影向我扑过来,我啊地惊呼了声,灯笼就此落在地上。然而,却并没有任何东西向我扑过来。
我惊魂未定,伸手向前摸摸,可以确定,刚才有可能只是我的眼睛花了。其实什么都没有。
翻了的灯笼燃烧起来,眼见着火光即将熄灭,我这才感到害怕起来。便要回头往院外而去,然而却在这时,看到门口似乎走进了一个人。在这样黑暗的时候,见着个人还是比较欣喜的,连忙唤了声:“是谁?”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答应,他沉默的就像是一缕空气,周身布满着浓重的忧郁,慢慢地向院中走来。
近了,才发现这个人赫然正是皇甫鹿鸣。刚才在校场,明明看到他往青淋园方向而去,现在却怎么会到了这里呢?不过,这时候能够见到他真是开心啊,“鹿鸣,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然而他却像没有听到我的呼唤似的,继续往前走着。
我忙奔到他的面前,“鹿鸣——”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丝毫不受阻碍地从我的身上走了过去。没错,就好像我们两个人中间,有一个肯定是空气。我就像忽然掉到了冰窖中,全身凉浸浸的。僵硬地转动着身体,却见身后空空如也,早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难道,这院中有鬼?
可是皇甫鹿鸣并没有死去,他怎么会变成鬼?
我忽然想起珍儿曾经说过,在我疯癫的时候,皇甫鹿鸣常常来到东院照顾我。
但是在我的生命中,那段记忆却有着太多的空白。而且我也从丹经中,看过一些关于疯癫之症的说法,我蓦然明白,自己刚才看到的或许并不是什么鬼,还有我刚刚进入东院时,扑面而来的黑影,它们都只是我从前的回忆。它们或许并没有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消失,而是潜藏在某处,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想通了这点,我忽然不那么害怕了。
但是我依旧没有勇气再停留在这个院子里,皇甫鹿鸣那逼人的忧郁,还有那顺着我的发丝流下来的鲜血,都使我产生惧怕,不敢再碰触那段回忆。
手中的铲子就这样,掉落在地上,我像疯了似的,以最快的速度往院外冲去。经过练武场,经过青淋园……最后到达翠微园,我气喘吁吁,扶在柱子上,几乎要爬倒下去。
一夜都被东院里的诡异事情折磨着。
我知道是我的回忆在折磨我。
第二日,便自己开了方子,让柳儿去煎些宁气安神的药来喝。正被澹台那速看到,关心地问我怎么啦?我笑着摇摇头,只是失眠而已。
而那日,哆公公终于再次拜访了恒王府。
见到我的那刻,他眼中露出几分欣喜之色,“上次来过这里,听说郡主竟然失踪了!害得皇……呃,本公公担心极了,现在见郡主一切安好,一颗心才能安安稳稳地放下来。”说着他还真有点后怕似的,抚抚自己的胸膛。
心里面怪责宗伯孤注用我的亲事来刁难澹台那速,对于哆公公的关心,自觉无福消受,只道:“哆公公,前面你替皇上来问本郡主关于亲事的意见,本郡主不是明明白白的回答你了吗?现在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哆公公回目四顾,见并无人在旁偷听,这才低声道:“郡主,其实是皇上,他要亲自听您的答案。”
我怔了下,“亲自?难道要我进宫去亲自告诉他?”
哆公公摇摇头,“皇上也知郡主现在名花有主,进宫实在不宜。所以皇上在老地方等着你。”
“老地方?是在哪里?”
哆公公笑得像只狐狸,“皇上说,郡主一定能知道那是哪里。”
他说了这些话,便告辞离开。恒王从屋外走了进来,“雪儿,哆公公近来常至恒王府,他是有什么事要跟你说吗?”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大事。”
恒王道:“如今你虽然还是郡主身份,但实际上已经与北王有婚约,很多事情你要自己把握好,不要平白地惹出些风波来。恒王府虽然不惧那些风风雨雨,但也是没有义务要承担那些不必要的风风雨雨。”
我怎么直到,现在才看出来,恒王原来真的是个懦夫!
而之前,我还一直为他的叛变做辩解,却原来是我自以为是而已。恒王空有英雄的谋略和气魄,却没有英雄的胆量。他只是一个将自己放在夹缝中,小心求存的一个真正的,小人物而已。
心中的不屑悄悄地疯长着,便对他也不是如何的恭敬了,只道:“恒王请放心,我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的!即便是真有什么麻烦,也不会牵累到恒王府的。”
“你——你这个孩子,是怎么说话的!”
我也懒得再跟他争辩,微微躬身,“我还有事,恒王请便!”
然而,到底要不要赴约,又要去哪里赴约,却成了头疼之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如果要使我和澹台那速的亲事顺利些,显然不去见宗伯孤注是不行的,但若去见宗伯孤注,会不会又引起些别的事情?到底该不该去呢?
反复的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赴约。
无论如何,至少要赌一把,或许我能够说服他呢?
既然决定要去,现在就只需要知道,他所谓的老地方,指的是哪里。据我所知,我从未在宫外与他见过面,那么那个老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忽然想到,难道他说的是风云客酒栈?
这是当时在宫中时,他跟我提到的宫外的,最多的地方。忙把柳儿叫了进来,“北王现在在做什么?”
“回郡主,北王今日却是在制箫。”
“制箫?亲自吗?”
“对啊。他说郡主你现在所用的箫只是徒有其表,所以砍了竹子,要亲自给你制箫。”
我心中暗禀了下,我所用的箫,还是宗伯孤注之前在燕山猎兽园中赏来的。
他曾两次说起这支箫很特别,却原来是介意吗?是否猜到这箫本来是男子所有?但是不可能啊,他不会知道我这两年来的经历。但是无论如何,我即知道他介意我现在拥有的这支箫,那也没有必要让它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于是将这支宗伯孤注赏来的短箫压在了箱底,这才对柳儿说:“我要出去。若有人问起,就说去了风云客酒栈买酒。”
柳儿疑惑地道:“府中酒窖中有许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