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天蒙蒙亮,木柴巷的路面上寂静无人;远处,沉浸在一片灰暗之中。
从空中花园看,一盏油灯在左边的屋子里亮了,那有一扇窗户,上面没有玻璃,是上面贴着一层纸的格子窗户,从上面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那是谢大妈,后院也是她的;她已经二百多岁了,满头白头,脸上的皮肤褶皱着,像是从大象身上割下的一块皮;她眼睛陷的很厉害,像是被谁打了一拳深陷进去的;他的颧骨很突出,像是在脸上堆起的小山包一样,他的牙齿已经在很多年前掉没了,他有一副假牙,上面有一颗是银制的,她逢人就会把自己的牙齿拿下来给人看她的那颗银牙,说这个当时是多么的金贵,她已经把她的牙齿拿下来给人看了无数次了,有的老处女为了从她口中听到《圣经》的故事,曾经在一天之内看她把牙拿下来十次,她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祷告,晚上睡前的最后一件时也是祷告,她经常说:耶稣在为我们受苦,我们应当祈祷!她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重复着,白日她主要把堆放在她木柴店的木柴买出去,虽然她已经二百多岁,却一点也不糊涂,每一个银币经过她的手都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她总一副微笑的样子,慈祥而且和蔼的做着每一笔生意。
她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一百多年,她的木柴生意也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她的生意并不是经常红红火火的,寒冷的时候才会有人要大量的木柴,再说,木柴巷也不是只有她这一家买木柴的,她的生意总是靠一些熟客来维持,点火造饭的木柴几乎不会用多少,她却从来没有气馁,没有郁闷,或不高兴的时候,他总微笑着,像脸上开着花一样。听说她有个逃犯的儿子,她的丈夫是阿鼻地狱的,按理说他也应当受到牵连,因为他做的善事太多了,几乎可以和她丈夫的罪恶抵消,所以她没有被仍进阿鼻地狱,却在这里孤独的生活着,平凡而且幸福,在周围是没有人不羡慕她的,特别是经常向他请教的老处女们,经常为她的生活而感到惊讶,她们总是哭丧着说:我们太可怜了,没有家,没有儿女,没有丈夫!当她们走出屋子后便会说:她太可怜了,有家,有儿女,有丈夫!她是她家的克星!他真的太可怜了!实际,谁都不知道她是很孤独的,她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日子里痛哭,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着些什么?那些话是谁都听不懂的,像是跟耶稣学的话;也许,是天书里的话。
她跪在地上的垫子上祷告着,她的手合掌放在胸前,嘴角翕动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她的卧室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幅耶稣受难像和一个自己缝制的垫子,从她的卧室出来是她的木柴店,那里堆放着一堆一堆的木柴,邻街的一面没有窗户,木柴店的中央有一个门,门是由几块高大的木板拼凑起来的,当他祷告完毕以后她会自己煮点早餐,匆匆的吃上几口,就会有人来敲门了,她疾步走过去,把门上的门板一块一块的拆下来,准备一天生意的开始。今天,她像往常一样眼睛惺忪的跪在了耶稣受难像前祈祷着,当他做完祷告时,他的睡意也就没有了,虽然她已经很老了,但脚步却是异常的矫健,她每走一步她的身体就会剧烈的晃动一下,有时她也会慢下来,像正常的老妪一样慢慢的走上几步,不过,她觉的这样走是别扭的;她这时站了起来,面容像往常一样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她嘟哝着说:
“但愿生意像昨日一样红火!”
不知怎地,昨日的生意异常的红火,差一点把她老骨头给累散架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像往常一样端着小锅走出了屋子,穿过堆放木柴的屋子,开了后门,来到了后院,在屋子的墙脚,一个灶火放在那里;她把小锅放在上面,蹲下去,划着火柴,仍进灶内,火柴燃着里面准备好的细小木柴,不一会儿,灶内的火便旺盛的燃了起来,粗大的木柴也出现了火苗,她站直身子,朝右边的厕所走去,右墙上有一个简陋的小屋,顶上蒙着一些杂草。
她从厕所出来,像是要闻闻花香似的走到了她种的无数株花前,她最喜欢的是地中间的一株玫瑰,他走近像一丛茂盛的草的玫瑰,弯下腰,伸出鼻子吸上几下说:
“还是这么的香!”
这时,她是闭着眼睛的,根本没有看见靠在墙脚的陌生人。
她站直身子,准备离开时,眼睛下意识的注意到了躺在墙脚的陌生人,她怔一下惊讶地说:
“哎哟!这是谁?怎么会躺在这里?”
“不知道是个活的,还是一个死的!”她后退两步瞪着眼睛咕哝着说,“真是吓死人了!我的心脏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似的猛跳了一下,吓死我了!”
这时,辛一像一个死人一样的躺在墙脚,穿着医院的病人服,脸如土色,头发蓬乱,赤脚,手指和脚趾上有血渍;他侧躺在地上,双手按在一起。
谢大妈走近他,看见他还有鼻息,她推了推辛一的肩膀说:
“嘿!小伙子!你醒醒,你醒醒!”
“恩…”辛一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睁开眼,惊诧地猛的坐了起来,“哎哟!我的脊梁!”这是在地上躺了一夜的缘故。
“你是谁?”
“哦,我是辛一!”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也不知道,我可能是梦游走到了这里!”
“你有梦游的病吗?”
“是的,奶奶!”
“好吧!你赶快起来,回去吧!”她听到辛一叫了一声奶奶微笑着说。
“我没有家!”
“别人都有家,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是一个孤儿!”
“哦!原来你没有家,你愿意为我干活吗?”她转身指着身后的那些木柴说,“你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留下,每天帮我卖那些木柴,我给吃给你住,可以吗?”
“谢谢你,奶奶!可以的,可以的!”
“那好吧!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就称呼我为奶奶吧!不过,我怎么称呼你呢?”
“简称我辛好了!”
“好的!就怎么称呼,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她的鼻子闻到一股饭烧糊了的味道,她猛的转过身,快速的跑了过去说,“哦!天啊!我的早餐!”
辛一站起身,他感觉两腿酸痛,他咬咬牙跟了上去。
谢大妈慌慌张张的忙把火去掉,哭丧着脸说:“我真是老糊涂了!干什么事情都是慌里慌张的。连早饭都做不好了,如果不是闻见糊味,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茬子事!”
“你饿了吗?”谢大妈猛的站了起来对辛一说。
“还可以!不是很饿!”
“那就好!你等一下,我们吃顿好的!你进屋去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奶奶?”
“哦!谢谢了,一点都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辛一进了那间屋子,屋内很暗,到处到是堆着的木柴;他脚步慢慢的走近店的中央,那里放着一杆古老的旧秤,旁边放着一个秤砣,是一个圆珠形的铁块,他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脑袋里若有所思。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几十分钟,天已经大亮了,却还没有来买木柴的客人;这时,谢大妈喊道:
“哎!小伙子,饿坏了吧!来吧!”
辛一回到那个屋檐下,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已放在旁边,谢大妈端起米饭说:
“给!小伙子,吃吧!”
辛一面对着眼前的一碗米饭簌簌的掉了下了眼泪,脸上微笑着,泪水滴答着。
“怎么了?小伙子?想起什么了吧?”谢大妈安慰地说,“你以后就给我干活吧!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我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辛一接过了谢大妈手里的米饭,低下头,疯狂地吃了起来。
“这孩子是一个有故事的孩子!”谢大妈咕哝地说,“吃吧!吃的饱饱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好吧!我收了一个孙子!”
灿烂的阳光像昨日一样,一步万顷,迅速的撒满了有土地的地方;木柴店的门已经开了,不时的有熟客去买一堆木柴走出来,他们站在路面上议论纷纷地说:“谢大妈怎么雇佣了一个伙计?”、“什么伙计?那是她的孙子!”、“是孙子吗?我看不像!”、“她无儿无女怎么会有孙子呢?”、“可能是她收养的吧!”。
谢大妈如今只站在柜台上算帐,不在去帮着秤木柴和送木柴了,她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她逢人就说:“哎呀!我以前太愚蠢了,怎么不知道雇佣人呢?每天都把我自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好了,我的孙子来帮我了,他很勤快,干活也利索,我像个没有事的人一样悠闲!”
她跟客人寒暄着迎来送往,结帐收钱,忙的不亦乐乎。
这时,一辆装着木柴的马车停在了木柴店的门口,一个人跳下了马车,喊道:
“谢大妈,您的木柴!”
谢大妈喜笑颜开的走了出来,他回头来向店里的辛一招了招手说:“辛!快点把货卸了!”
从早晨他忙碌起开始,他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他刚坐下来,就有听到了“奶奶”唤他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罪,他泱泱不乐的站了起来,向一车木柴走去。
“您的伙计?”
“不是!这是我的孙子!”
辛一抱着木柴出出进进,不一会儿,车上的木柴便被卸完了。
“您的孙子可真行!”
“他干活可勤快了!干起活来跟疯了似的!”
马车顺着街巷走了,屋子里的木柴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堆着;谢大妈走进屋子乐呵呵的对辛一说:
“累了吧!快歇会儿!以前我搬木柴要用半天的时间,你来了,我就再也不用为搬木柴发愁了!”
“是的!奶奶,以后这些活都由我来干!”辛一心口不一地说,“我不感到累,我只是越来越感觉我自己的力气使出来了,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给,喝口水!”她倒了一杯水递给辛一说。
“谢谢,奶奶!”
辛一端起茶杯,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咽着,杯里的水一会儿就一滴也不剩了。
辛一递给了谢大妈茶杯,他站起来,走到杂乱的木柴堆前凝视良久,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要好好整理整理这堆东西!”
他以前极其厌恶这种低三下四的活计,如今,当他的整个身心投入在这项劳动中时,他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愉快,他觉得他喜欢上这种劳动了,只有这种劳动才让他自己知道他还活着,他回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种无聊和浑浊的生活再一次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觉的那不是他,他觉的他已经在很多年前死了,现在的他是灵魂的他,而不是肉体的他,他觉的他现在从事着某种光明的劳动!劳动的体现是在付出,是在投入中找到快乐,如今,辛一就沉浸在这种满足和骄傲之中,他感到他在劳动,他感到他很快乐!他感觉他的整个灵魂都在不断的劳动中升华,那些曾经的罪恶和肮脏在这种喜悦中渐渐淡忘了,那些东西像一块泥巴,搀杂着少量的水紧紧的粘在了辛一的身上,他的身体越来越重了,几乎再也迈不开两腿,当他在木柴堆间来回穿梭时,他的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洪水,洪水给他的身体极大的震动,但是,他身体上的泥巴却在洪水中洗刷的一干二净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只是感到惊奇!
太阳徐徐落下地平线,一阵惬意的微风吹来,一次次的扑打在辛一的脸上;他坐在木柴店的门槛上,陶醉在夕阳的余晖里,他的眼睛极力望向远方,在那里,他好像望到了别人所望不到的一切,他的嘴角带着丝丝的微笑,脸上带着无限的喜悦。
周围的人们都在夕阳里猜测他在望什么?
“辛!把门板装上!”
辛一慢腾腾的站了起来,走进屋子,抓起墙上的木板一一的装在了门槛上。
太阳落下去了,木柴店也打烊关门了,一切都像陷在沼泽里一样下沉。
帷幕拉开了,绞尽脑汁的事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