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漾让人给炎夫人赏了座,炎夫人也并不谢座,全然未将冷水漾放在眼里,骄横地坐了下去。
“呵,原来是炎夫人。我这宽院今日不知哪来的人气,大伙都凑了过来,平日倒是不见有人记起我。”冷水漾这句话谁都听得出是冲着炎夫人说的,在座的三位夫人里面除了炎夫人都是昨日才进府的,自然没有记不记得起她这回事。
炎夫人秀眉一挑,回道:“母亲说这话,绚儿也知道错了。可是岛主天天都要绚儿陪在身旁,岛主又政务繁忙,我们也抽不上空来看母亲。”说着挑衅似地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冷冰凝与水双颜二人。
冷冰凝掩嘴一笑:“那炎夫人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是不是昨晚岛主在水夫人院里过了一夜,今日就忘了找炎夫人了?”
“你说什么?!”炎夫人本就因这事心中冒火,此刻又被冷冰凝故意拿来取笑,不由自主气得站起身,重重拍了座旁的小桌。
阿朱心中一惊,虽然主子得宠,但毕竟面前是尚岛主夫人和岛主夫人,这样大不敬的举动不知道会招致什么下场。那阴晴不定的岛主指不定真的给水夫人勾了魂,对自家这位主子已经没了兴趣,那可就不能再任性了。
“岛主夫人说的这事,绚儿就不清楚了,刚刚也吓着了绚儿。岛主昨夜原跟绚儿约好要去我院中,不想绚儿等了一夜也不见岛主。今日一问才知岛主昨夜喝多了,应是忘了约,或是走错了院吧。”炎夫人也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缓了缓心神出声说话,将昨夜之事乱扯一通,其实她哪时有和烈流火约过。
烈流火这样的野性子,什么时候将别人放在心上过,炎夫人能和他亲近些,不过是因着哥哥炎雷的关系知道了烈流火的许多密事,充其量也只是红粉知己,哪里算是夫妻之情,怎么可能还会与她相约深夜。
这些冷冰凝倒不知道,此时不只气炎夫人的不尊重,更被炎夫人的话堵得心慌,一阵无语。
一直沉默的水双颜却在此时开口:“是么?岛主昨夜醉是有些醉了,但还算是清醒。双颜一直听人说酒后的人才显得出真性情,所以昨晚和岛主倾谈许久,倒未听说与炎夫人有约一事。往后要是有这样的事,炎夫人差个人来告诉我就罢了,我定劝岛主赴约。”编吧,反正自己说的还不算是假话,只是夸大了些,总好过炎夫人那一口谎话。
“我有和水夫人说话么?我在与岛主夫人说着话呢,水夫人怎么随意插话?”炎夫人将那怨毒又轻蔑的目光搁在了水双颜的身上。
水双颜轻笑一声回道:“在座的,除却下人,你我阶别最低,都不过是个侧房夫人罢了。你既然可以当着母亲与岛主夫人的面拂桌,我又为何不能插句话了呢?”
炎夫人已经气得悄然捏紧粉拳,染着深红色蔻丹的指甲深深刺痛自己的手心,好一个丑夫人,我炎绚今日先让你一次,往后有你承受的。
“那绚儿在此先谢过水夫人了。刚刚离院时岛主还让人催着我去,我现在就去御火院了,不碍着母亲和两位夫人了。”炎夫人说着站起身想离开。
“站住。”冷水漾轻声说出了这样二字,在场的人却都能感觉得到这二字里隐忍的怒气,炎夫人站住回身,以探询的目光与冷水漾对视,十分无礼。
“跪下!”冷水漾又幽幽开口。
炎夫人听见这两个字心中才生了些怯意,再怎么说冷水漾也是长辈,也算是她的主子,此时不让她离开还冷声命她跪下,定是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可是这炎夫人自小无父母,跟着哥哥炎雷长大,哥哥凡事也顺着她。与烈流火成婚一事,也是她自己拼死坚持才让炎雷松了口,炎雷知道烈流火不会好生待她,但因她喜欢,只能由着她。因为炎雷的宠溺,让炎绚骄横得让人生厌,就是此刻,明明心中怕着跪了下去,但面上还是轻蔑之意。
“素焚,给我好好教教。”冷水漾往后轻靠在座椅背上的软垫上,抬手端起桌上的香茗,轻抿一口,眼睛并不看跪地的炎夫人。
素焚应了声是,走至炎夫人身前,抬手扇了一巴掌,顿了一下,又再扇了两巴掌。炎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正要起身,却被素焚唤来的两个侍女按住,动弹不得。炎夫人美目含泪,气得质问冷水漾:“母亲,绚儿做错了什么,母亲在两位夫人面前这样作践我?”
“素焚,再打。”冷水漾并不回答她,只吩咐素焚又给了她一巴掌,而后才问:“现在知道错在哪了吗?”
炎夫人低头不说,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要解释么?第一掌,教训你对长辈我无礼。第二掌,教训你对正室岛主夫人不敬。第三掌,教训你对同阶水夫人无爱。再加的一掌,教训你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无知。够清楚了吗?”冷水漾搁下杯子,看着跪地的炎夫人:“起来吧。”
一直在旁的阿朱闻言赶紧过去将炎夫人扶起来,冷水漾又说道:“绚儿,你进府几年了,府里的事有哪些是你不清楚的?你生得这样绝色,又得了岛主的宠,应当知足了。岛主有一位正室,五房侧室,还有整日处理不清的政务,不可能整日将心神都专注在你身上。何必计较这么些一夜两夜,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是要了,也留不住。”
炎夫人欠欠身,应道:“绚儿知道,多些母亲教诲,绚儿先退下了。”得到冷水漾的应允后,带着阿朱出去了。
“母亲……”冷冰凝有些不安,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冷水漾摇摇头:“你们不必在意,炎夫人的事不是今日因你们而起的,她骄横霸道,早就该好好挫挫她。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说着在素焚的搀扶下想进内屋去,却被忽然从内屋走出的人吓了一跳。
“晚云,怎么了?”冷水漾轻推开素焚的搀扶,反而迎上前去搀扶从内屋走出来的那人。
正要离开的冷冰凝和水双颜也向那望去,冷冰凝并不在意,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水双颜却吓得步履踉跄,雁卿扶住她,关切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水双颜摇摇头,朝着那内屋走出来的人唤了一声:“云娘……”原来冷水漾放下身段前去搀扶的妇人竟是之前在洗衣房与双颜同住的瞎眼云娘。
云娘听见她的声音也惊喜万分,伸手向前摸索寻她:“双颜…是双颜么…快过来!”
水双颜赶紧向前跑去,握住了云娘的:“云娘,你怎么在这儿呢?!方才害我吓了一跳。”
云娘并没有回答,只是悄悄捏紧了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问,水双颜心中困惑,但还是止住了好奇,问了另一件事:“你怎么忽然出屋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眼睛不适?我给你瞧瞧好么?”
“不,不是,我是听到岛主夫人来了,知道你一定也在,就出来看看。”云娘答道。
冷水漾在旁看着二人,一脸的困惑,不知何故,只听云娘开口央她:“公主,我和双颜有些话要说,公主可否准她现在随我进屋去?”
“当然,这有何难?你们快些进去吧。”冷水漾点头应允,晚云与水夫人应是在冷岛的熟识了,那叙叙旧也好,省得晚云寂寞。
“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一进屋,水双颜就拉住了云娘急切问道。
云娘笑着拍拍水双颜拉着她的手:“我就是二公主二十年前的贴身侍女啊,这次烈岛主去冷霜岛迎亲就偷偷将我接了过来。”
“二公主?”
“就是烈岛的尚岛主夫人。”云娘解释道。
一直思绪混乱的水双颜此刻费劲地厘清了所有事情,原来是这样,那日在冷霜岛遇见烈流火说要找的二公主二十年前的贴身侍女原就是云娘。她也有些高兴,云娘一直如此思念二公主,此刻能与二公主相聚也是美事。只是……
“云娘,那我寻亲的事……”水双颜一探询的口气问云娘,不知云娘与二公主也就是尚岛主夫人提起过没有。
云娘闻言,眉心深锁,叹了口气:“双颜,恐怕你要失望了,你不是二公主的女儿……”她昨夜与公主已经详谈了此事,但并未提及水双颜的名字,只说原先在洗衣房遇见个小侍女,说了这么一事,手上还执有信物。
只是,“二公主说,她当年诞下的,是一个男婴。”云娘缓缓说出了这事,原以为水双颜会十分失望,没成想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柔淡如水,并不见任何情绪。
失去,又失去,再失去。
对于现在的水双颜而言,还有什么呢?爹娘将她弃下,冷湮洐将她相赠,现在只是失去一个认亲的可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双颜,你心中可是有事?”云娘已经察觉出了水双颜的异常,水双颜离了洗衣房道追云院几个月,中途也回去看过云娘几回,但都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说句话也要笑三次,讨人喜欢得很,怎么一到这烈焰岛就成了这样?
“是不是烈岛的侍女欺负你了?你现在是在房中做事还是在跟在大公主身旁?”云娘问道。原来云娘还不知道这短短几月发生的巨大的变化,还以为水双颜是照着原先与冷湮洐的约定,以冷冰凝的贴身侍女的身份到这儿来的,所以刚刚听闻冷冰凝来访,她才匆匆出屋想见她一面。
水双颜垂下眸子,苦笑一声:“云娘,我不是侍女,我是夫人。”
“夫人?!你就是公主的陪嫁娘,那个侧房夫人?!”云娘心中一惊,怎么会是这样?那夜在洗衣房,明明听闻冷湮洐与她约定,让她定要回去。就是她云娘这个瞎眼婆子也听得出那深重情义,怎么会让她以夫人的身份来呢?既然已经是烈岛主的侧房夫人,那么,就绝不可能再回头了。
水双颜轻摇了摇头,微微一叹,再不言语。
房门未关,冷水漾和素焚走了进来,见云娘与水双颜皆面露忧虑,冷水漾走近询问:“晚云,发生了什么事么?”
“公主,这就是我昨晚与你说的那个小侍女。”云娘回道。
“你昨夜说的那个执着我玉牌的小侍女是水夫人?!”冷水漾也有些讶异。
云娘点点头,水双颜则凄然一笑,欠身朝着冷水漾行了行礼:“母亲见谅,是双颜太不知身份,竟以一信物就自以为是王室中人。”
冷水漾扶起她,面上扬起慈爱的笑:“水夫人不要这样说。你现在也确是王室中人了,有什么不知身份?若要算起来,你倒是我的恩人了,你不只帮着我照顾晚云很多,还救了我大哥一命,我不知该怎么谢你呢。”
水双颜摇头:“双颜不敢当。”接着从袖袋中取出那块玉牌,交回冷水漾手中:“母亲,既然这玉牌与我无关,那就物归原主了。”
云娘在旁听着水双颜的话语,心中忧叹,这深府,终究会让人磨去最初的质朴与纯真,余下深深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