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好了么?人都等着了。”雨霰站在冷湮洐的房门外问。
冷湮洐打开门,身上穿着前几日源夫人院里送来的白玉袍,头上依然是少岛主的冠饰玉明冠。他问道:“双颜呢?”
今天早上在泗湮阁弹完琴就不见了水双颜,问了雨霰,说是回洗衣房取东西去了。
雨霰替冷湮洐整了整白玉袍,又扶了扶玉明冠,将玉明冠的穗子拨整齐,回道:“还没回来,主子尽管先去殿院。等下水姑娘若是没回,我自然去找。”
冷湮洐望望天色,又见况海阔已经穿着一等侍卫的进殿服等在了不远处,知是差不多时辰了,于是对着雨霰点点头,吩咐:“好吧,若是有什么事,及时差个人去找我,我马上就回来。”
雨霰笑了笑,将主子向院外轻轻推搡:“知道了,我做事您还不放心么?快去吧,免得误了进香时辰。”
冷湮洐无奈笑笑,出了院门,况海阔望了雨霰一眼,跟着走了。
“这块吧,这块是当年二公主留予我的,想着有时惦记公主就取来看看,现在给你拿着去吧。”云娘说着从柜里拿了一块水绿色的袱布给水双颜。
水双颜一大早就回了洗衣房,先去跟胖管事道了别,回到这院里发现云娘早已起身,倚在床边发呆,水双颜进来她也不知道。听说水双颜要收拾东西,取了那二公主的袱布给她。
水双颜接过袱布,撩起袱布一角,看着那用墨绿色丝线绣着的小小“漾”字,忍不住用手指轻抚,随即有些不舍地将袱布还给云娘,说道:“这样不行,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什么二公主的女儿,你将它给了我,万一我弄坏了怎么办?这可是你的心爱之物。”
云娘又推了回来,说:“没关系的,你去了南岸,接着就要去烈焰岛了。你若是有机会见着二公主,将这袱布拿给她,她就知道云娘我还活着。若你不是她女儿,那她也或者会看在我云娘的薄面上,在那烈焰岛有什么事,也指不定肯帮帮你。”
水双颜听见这话,眼眶湿润了,鼻子发酸,拿回袱布铺开在桌上,开始将自己的一些衣物叠在上面,眼泪悄悄滴在了水绿色的袱布和袱布上叠成块的衣服上,泪渍参差绽成不规则的花样。
云娘不知,又问起来:“那天还好少岛主差了人来告诉我们,你已经被他接回了院里,我跟阿胖都担心死了。你在那刑押房可有遇见什么事?若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少岛主就好了,我看得出,他心里搁着你。若真能跟了他,成了主子,也不失为一条活路。”
水双颜抓起袖子轻轻压压眼睛,拭干泪水,闷着鼻子答道:“我没事。您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敢想着成主子。我和少岛主不过是比一般主子和下人多些话说罢了,他也知道源夫人是错怪了我,才去救了我出来。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了,我跟着去南岸,也只是用我懂得的一些东西帮忙查查原因。”
云娘一听这话,心里纳闷,皱了皱眉头说:“真是这样而已?罢了,我一个瞎婆子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只是你说去南岸那事,怎么突然就需要你了?”
水双颜听见这话,又有些得意起来,将手中正在叠着的东西往上抛起又接住,难掩兴奋之情,笑得很开怀,声音也不像刚刚那样闷了:“我刚刚开始也是这么说来着,后来少岛主说派去的的官员汇报说可能是人为投了毒,才使得南岸沿海的水生物活不得。若是投毒,我倒是有些办法的,就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了。”
“所以少岛主就说带了你去?”云娘倾倾身子问。
“是啊,我就想若真是投毒,我说不定能找到法子。解了这毒,不知少岛主立了功,对南岸渔民也是好事,免得一点赖以为生的活计都寻不着。”水双颜念叨道。
云娘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水双颜也收拾好东西,提起袱布四角,打了个结,走到云娘床边坐下。
云娘感觉到她坐在她身边,嘴角扬起了笑,摸索着拖过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云娘的手掌有些茧子,摩挲着有点糙,但让水双颜想起了家里的水大娘。水大娘对这个丑女儿十分宠溺,家家姑娘起来烧水做饭时,水大娘也舍不得叫醒她,实在看她睡得晚了,就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脸庞,唤她起床。
水大娘的手也有些茧子,和云娘的一样温暖。而那个二公主呢?定是十分柔嫩的纤手吧?
“你跟着少岛主去,凡事要跟着主子,不要忘记身份。若是你真觉得不想成主子,那就一定要把主子当主子,不要没大没小,知道么?”云娘一边摩挲着她的手,一边嘱咐道。
水双颜笑了起来:“您放心啦,我虽然傻了点,但该懂的规矩还是懂的。还有,这个……”
水双颜从衣袖内袋掏了一只小瓷瓶,放在云娘手中,云娘拔开瓶塞搁在鼻下闻闻,原来是上次用凉芷草制的药水,给她的眼睛消炎止痛用的。
“上次不是还有么?”云娘摸摸瓶子,脸上显着珍爱的神色。
“我知道啊,最近天气好像又潮了些,不知那眼睛会不会又不适,先给你备着。我已经跟胖管事说了,他已经懂得这个东西的制法。你若是用完,尽管去找他。”水双颜说着拍拍云娘的手,站起来准备告别。
云娘心里有些不对劲,拉住她,问道:“双颜,你难道不回来了?”
水双颜轻松一笑:“怎么会?只是我怕你一时急着要,我又不在,就交代了胖管事。”
云娘点点头,松开手,两人又说了些旁的话,水双颜就出了门。
水双颜走在每日上工的路,也是出洗衣房的路,心里百感交集。
进了岛府不过个把月,却发生了这么些事,活了二十年,也不曾这样不安,这样坎坷。
更可怕的是,险些连活也活不成,这府里怎么是人呆的地方。好在自己还有水家爹娘,实在不行,就求了少岛主,放了她出府,回去跟水家爹娘过清贫却也安心的日子罢了。
“少岛主到。”一个嘹亮的男声在气势恢宏的殿院门口响起。
那是岛主冷水渊的贴身侍从官冼大的声音,他站在殿院门前,等着陆续到来的官员和主子,再一遍遍朝殿内通报,已经快一时辰,应该已经烧着喉咙了。
殿院大厅里的官员们早已到了,烈熠素和两个夫人也已经在座上,公主们和二少主也站在殿下,全都等着冷湮洐到来。
岛主寿辰要进香谢水神。
冷霜岛上人人只信水神,家家户户也供着水神神位,逢年过节或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谢神,都要长子嫡孙进第一柱香。
这岛府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殿里的人都等着冷湮洐的到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知道少岛主忙些什么?”烈熠素见冷湮洐当着众官员的面,慢悠悠地踱步进了大厅,心中不满,故意问道。
冷湮洐抬眼望她一眼,又低下头一鞠,行了礼,回道:“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母亲?”
烈熠素被他这样一反问,竟无以为答,虽然他比别人晚些,但毕竟进香时间也还没到,不算是迟了。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时,岛主冷水渊占站了起来说道:“走吧,湮儿,到我这来。”说着朝冷湮洐招招手,将他唤到身边。
烈熠素看着冷湮洐越过众人走到了冷水渊身边,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恨恨地捏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牙关也咬紧了。回头看见还毫不在意地与姐姐冷冰凝聊着天的冷沧洐,心里又恨起了儿子的不争气。
源夫人站在她身后将这一切收进眼里,心里高兴坏了,二十多年来的受的气也觉得解了些,但脸上还是那样温顺的模样,一言不发地与萍夫人站在烈熠素身后,等着她先走,她们才能跟着走。
冷水渊和冷湮洐带着众人从殿院到了神祖殿。
一进大殿,就见到了水神的金身神像。
照神像看起来,水神是一个神态平和的男子,与平日见着的神情严肃的神明不同,水神的嘴角扬着盈盈的笑意,眼里闪着亲切的光亮。
两个道士从神台前的木盒子取出香,替冷家父子点香。
“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冷水渊问冷湮洐,还未等他回答,道士就将点燃的香递了过来。
冷水渊接过香,举在额前,屈膝跪在垫上,恭敬地磕头。
冷湮洐也接过香,跪在父亲身旁的另一个垫子上,举着香磕了头,取过父亲手中的香,与自己的香合在一块,插在了香炉里。
转身扶起父亲,两人走到了殿外,官员们按官阶依序进殿上香,上完香又有序地出殿,三三两两站在岛主身后。
冷湮洐看着陆续进殿的官员,答起了父亲刚才的问题:“我打算父亲的寿辰庆典过了就走。”
“这么着急?”冷水渊虽然对南岸的事一直很头疼,但没想到冷湮洐也这么着急。
冷湮洐脸上露出些许苦恼,答道:“我想早些解决了这问题,渔荒的范围已经扩大了,再不解决,恐怕就要引起民怨了。”
冷水渊点点头。是啊,南岸渔荒已经三四个月,再不解决,对于沿岸以此为生的渔民确实是灭顶之灾。
“怎么了?好好的寿辰,怎么两人一脸的苦恼?”源夫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冷湮洐望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冷水渊见状,心中有些纳闷,冷水渊对母亲一向恭敬孝顺,今日怎么有些无礼?但见身边都是些官员,也不便开口询问。
源夫人脸上有些赧色,垂了垂眼眸,又问:“湮儿前些日子跟我说要带了那水姑娘一起去,不知现在如何打算?”
冷湮洐听见这话,不安地看着母亲,发现她垂着眸子,脸上也是贤良温顺的神色,不知她这样问话的意图,答道:“我正要跟父亲说这件事。母亲说的水双颜是前些日子解决了府里皂子问题的侍女,我看她倒是懂得些解毒或是其他旁人不识之术,又听南岸回报说渔荒或是有人投毒所致,想着带那侍女去,或者可以早些找出原因。”
冷水渊点点头表示应允,又说:“若是能解决,尽管带去。其他的,只要需要,你也尽管开口。”
“谢谢父亲,我定当找出原因,尽早解决了这事情。”冷湮洐欣喜回道。
源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不远处正与冷冰凝说着话的烈熠素,眼神平淡,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冰凝,再过多些日子,你就是烈焰岛的岛主夫人了。不是娘护着的大公主了,什么事要知道自己身份,不要给人落下话柄,那烈焰岛可是人人都认得为娘我,莫给娘丢了面子。”烈熠素将冷冰凝的双手捂在掌心,虽说的是莫要丢脸这样的话,但旁人都看得出她眼里对女儿的不舍和疼爱。
烈熠素进府二十几年,生了大公主冷冰凝和二少主冷沧洐,虽然冷沧洐只能当二少主,但毕竟还有个冷冰凝能成了烈焰岛岛主夫人,也不失为一点安慰。
冷冰凝从小又乖巧听话,娴静文雅,好读些诗书,琴棋书画都算是精通,又有着沉鱼落雁之姿,自然是烈熠素和冷水渊的掌上明珠。
只是这人人称赞的大公主就要出嫁了,嫁到那一世都不得相见的烈焰岛,烈熠素心中有不舍又不便说。只是说这旁的不着边际的话,与女儿唠嗑。
冰雪聪明的冷冰凝自然也是懂的,听着母亲说,也不回嘴,只是温柔地笑笑,或是点头。
冷沧洐听见母亲说起姐姐出嫁的事,想起了今日出门时时清交待他要和母亲商量赶快定下纳她入房的日子。
刚要问母亲,又见母亲抬脚走了,原来是众人已经上完香,都跟着父亲往观殿看歌舞房备的表演了。冷沧洐只好作罢,反正母亲已经应允,定日子也是容易的事。
冷沧洐想到这也宽了心跟着众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