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通体鲜红的生物,像是一条血水中爬出的青虫,体型也只有青虫那么大。首部光秃秃的,没有口目、也没有触角,如同一只盲蚓;虫体圆滚滚、肉乎乎,体表布满了皱褶,尾部有一丛灰色的倒刺。它在剑脊处蠕动着,样子看似笨拙缓慢,其实速度很快,艾米罗掷剑的同一刻,它已经从剑刃处爬上了剑柄。
倒插在湖中的长剑似乎陷入一团泥浆,下沉的速度并不快,眨眼工夫,怪虫子爬到了剑柄顶端。它的尾部向蛇一般盘住,首部昂起,顶梢忽然下陷,裂开了一个窟窿,这窟窿的形状竟与刚才空中的巨口一模一样!
“嗖”的一下,怪虫从即将沉没的剑柄上弹了起来,如同一团疾飞的弹丸,激射向艾米罗的面门。
艾米罗正待躲闪,一道白光从他肩后飞出,迎上了怪虫。
虫体当空炸裂,白的、黄的、红的浆汁体液溅的到处都是,连艾米罗身上都沾上几滴,那恶心劲儿就甭提了。想不明白这么小一条虫子,体内如何装得下这么大量的浆液。
“这是啥怪物,贼老你知道不?”艾米罗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用手捏着剑鞘,试了试硬度,剑没了,暂时只能用它当武器了。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妖兽图鉴上没这东西,”老贼一边整理着飞刀的皮鞘,一边摇着摇,“依我老人家揣测,估计是冥渊的低等生物。”
“只是低等生物吗?那高等生物会是啥?”艾米罗叫道。
老贼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冥魔”!
“快看,他们有麻烦了!”露露突然高声呼叫。
抬头望去,另一条岩船在前方十几仞远的地方,离对岸已经很近了,此刻已完全停了下来。
空中有一些淡淡的黄点正围着他们盘旋,日耳曼高声斥骂着挥舞着长剑,雒尔颂念咒语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纽崔莱静静立在圆盘中央,间或身形一动,白光乍现即收,便有一团东西坠入湖中。
“快快!我们去帮忙!”艾米罗大叫着,将剑鞘伸入湖中。露露不敢怠慢,俯身用赤芒虹闪划起了船。虽然这两样东西都不怎么趁手,但两人协力,总比一个人强多了。圆盘飞驰而去,片刻之后,与前面岩船的距离拉近到三仞以内。
不能再靠近了,因为雒尔的法术已然施放。在前个圆盘的周围,出现了一道V字形的风刃,当它转动起来的时候,仿佛一只锋利无匹的转轮,在岩船四周攸忽来去。
还没等艾米罗看清旁边那群生物的样子,转动的风轮已将它们绞成碎片。五颜六色的汁液与黏糊糊的碎肉内脏喷溅过来,艾米罗三人慌不迭的躲避。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前方的湖面突然向上凸起,仿佛湖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努力爬出水面!
艾米罗所在的岩船在一股无可抵御的浑沛力量冲激之下,向左侧方滑了出去,圆盘出现了倾斜,部分边缘已浸入了湖面。
艾米罗立脚不住,摔倒在地,盘面上沾了一层未知生物的血肉汁液,滑腻异常,他的身体顿时失控,顺着船体倾斜角度向湖中滚去。身边的露露和老贼伸手拉他,却被他的体重所带动,三个人一起向下滑落!
坠入雪焰月湖者,十死无生!
危机关头,露露展现出了枢阁密卫的真正实力,在见不容缓的一瞬间,她抽出赤芒虹闪,嚓的一声,刺入了坚愈金石的船面,只没至柄。她紧握剑柄,纤足一登,身形向上纵拔而起。
“哗啦”一声大响,整条岩船竟被她带的离开了湖面,连同船上的三个人,凌空腾起呎余,落下时已在数仞开外,脱离了湖底那股大力的影响范围。
艾米罗狼狈的坐起身,只见露露花容苍白,面上无一丝血色,她奋力拔出楔入船体的赤芒虹闪,举止有些疯狂的划动着岩船,口中发出凄厉的娇呼,“靠岸,快靠岸!”
艾米罗不及追问,毛手毛脚的将剑鞘伸入湖中,这次连老贼也加入进来,将飞刀绑在一根金属条上,充当起船桨。
就在他们即将靠岸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艾米罗三人的岩船是在湖底力量波及的边缘地带,而纽崔莱那条船则处在了核心区域。当湖面凸起时,整个圆盘被顶到了空中,然后被一股巨力甩了出去。
岩船自几仞高的空中翻落,几乎要来个底朝天,若是那样,船上三人必将尸骨无存。所幸的是,他们中有位高位魔法师,而且恰恰是风系,更幸运的是,他的魔法元素在此之前就已凝聚成型。
雒尔只用了短促的几个音节,就把飞速转动的风轮转化成一团威力十足的气旋。这团气旋钻入岩船下方,在船体坠向湖面时将它向上托举,同时极力调整着圆盘的落水角度与平衡。
“咣当”一声大响,岩船落在湖面上,虽然有气旋的托浮,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强烈的撞击力还是让三人滚作一团。
雒尔是操控气流的高手,行动敏捷、身体轻盈,是魔法师中的另类;纽崔莱功力深厚,下盘扎实,二人立刻就稳住了身形。只有日耳曼收不住势,滚向圆盘的边缘。
纽崔莱伸手拉他,但还是慢了一线,他的整条右臂浸入湖中,直至肩膀。
“哧哧”,一股青烟冒了起来,随之而来的焦糊气味让人不寒而栗,日耳曼只来得及悲嚎一声,就昏死过去。
纽崔莱用力将他拽回岩船,但他的臂膀已萎缩成一小团,完全扭曲变形,化作一截黑糊糊的焦炭。
纽崔莱一咬牙,刀光一闪,日耳曼炭化的右臂连同肩膀上的一大块肉被咔的砍了下来,落在岩船上,竟摔成了好几段,断截面处塞满了血色的冰凌。
纽崔莱拼命划着湖水,希望尽快靠岸,雒尔也全力以赴,操纵气流推动岩船。只可惜这只是一个光溜溜的圆盘,无处使力,若是帆船的话,雒尔无疑会是最优秀的水手。
身后的湖面凸起两仞多高,显现出一个巨大生物的外部轮廓,只是由于湖中被称为“雪焰”这种物质的特性,粘稠的液体粘在湖底浮起的未知怪物的体表,厚厚的一层,看不到它的真正形貌,倒像是一座隆起于湖面的山丘。只是,这座湖丘却是活的!
纽崔莱不敢回头,他拼尽全力催动岩船,眼角余光所至,背后一个巨大的身影正飞速追上来,黑色的投影很快将整个圆盘笼罩于其中。
“雪焰”湖丘的一处,蓦然裂开一条缝隙,一只巨螯从里面探了出来!这只巨螯约有水桶粗细,丑陋而狰狞,青紫色的甲壳上布满了血色斑纹,后部生长着数十根手指长短的骨刺,螯钳边缘薄的几乎透明,有如剃刀般锐利!
巨螯仿佛有意识,马上察觉了前方岩船上的关键人物,遂舍弃雒尔与半昏迷的日耳曼不顾,势若雷霆闪电,向正在奋力划船的纽崔莱的后颈抹去!
纽崔莱恍若不觉,他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刀刃在湖中急划,将船速催到极致。雒尔手忙脚乱的将气流凝成一张半透明的罩子,挡在岩船后方,但在巨螯的撞击下,气罩仿佛蛋壳一般,一触即碎。
岸上的艾米罗、老贼和露露空自着急,却无法予以援手。在众人惊呼声中,螯钳已贴上了纽崔莱的后颈!
白光乍现!纽崔莱脑后仿佛长了眼睛,在最后的一霎那,他以迅疾无伦的速度,头也不回的挥手发出一刀。
这一刀正斩在巨螯前部的骨节上,破开了布满血色斑纹的甲壳。只是,青紫色的甲壳实在是太过坚固,这势能削金断玉的一刀竟未能将之斩断,而是嵌在了巨螯中央。
巨螯呼的缩了回去,力量之巨实非人所能及,纽崔莱尚未取回刀,无奈之下赶忙松手,饶是如此,还是被带了个趔趄。
巨螯夹带着嵌入其上的雪亮弯刀,缩回了湖丘表层,消失在蔓延流淌的雪焰之中。
还没等艾米罗等人松口气,湖丘顶端靠外的侧坡上,亮起了两盏灯笼般大小的惨绿色光芒,虽然有着雪焰的阻隔,光芒的亮度却在不断增强,好像要把湖面表层彻底溶化掉。
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大响,湖丘破开一个窟窿,又一只巨螯闪电般探了出来,钳向纽崔莱后心!
此时,岩船与湖岸之间只有数仞之遥,虽然船上没人继续划水,但岩船势头不减,依照眼下的船速,转眼即可抵达岸边。
然而,船上三人已经没有时间,他们甚至已经没有了武器!
纽崔莱的刀嵌进巨螯,被挟入湖中;雒尔已是精疲力尽,他的法杖只能用于施展魔法,若是近战,较之普通的木棍尚有不及;至于日耳曼,他的长剑连同右臂已然沉入湖底!
纽崔莱的目光蓦然转向岸上,他狂呼高喊着,眸子中带着急切的神情,向艾米罗三人摊开了手掌。
他在讨要武器,请求支援!
艾米罗目光呆滞的望着手中的空剑鞘,不知道该不该扔过去,这东西虽然坚韧,但绝对砍不动湖底巨大怪物的巨螯。
老贼拿着飞刀,同样不知所措,他的飞刀技艺堪称百发百中,但对于湖底的恐怖生物而言,即使百中也是毫无一用。
时间仿佛凝固了!
狰狞的巨螯划破空气,激荡着劲风,将一团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即将抵达彼岸的岩船上。
难道,这短短数仞距离,对船上三人来说,将成为永恒?
纽崔莱的目光投向露露,呼喊已经化作狂吼,他双目尽赤,眼呲欲裂,原本温和的面孔上,肌肉扭曲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些森然可怖。
露露犹豫了一下,抬手将赤芒虹闪掷了过去。
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纽崔莱眼中精光大盛,他抢上一步,一把接住赤芒虹闪,身形向后一拧,借助盘旋之势,一剑劈向轰然而至的巨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滞顿。
赤芒虹闪散射出万道毫光,斗气凝成的光华使剑身变得朦胧起来,这一击之中,纽崔莱已倾尽全力!
咯嚓!
巨大的骨螯从当中斩成两段,黄褐色的液体喷溅而出,一时之间,岩船周围的雪色湖面沾染上大团的黄褐色斑纹,好像是茫茫雪原上的枯草。
在几乎撕裂耳鼓的巨大尖啸声中,神秘的怪物重新潜入湖底。高高隆起的湖丘坍塌了,雪焰汇聚成的表层缓缓向下陷落,这张巨大的薄膜从中间凹进,形成一个深邃的孔洞,孔洞的外部边缘层层叠叠的向上扬起。乍看上去,变形了的湖丘外膜像是一座矗立在湖面上的奇特建筑,又宛如一朵绽放的白色花盘。
湖面上生成的巨大漩涡吞没了一切,片刻之后,月湖恢复如常,平静如昔,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艾米罗和老贼跑上前去,将昏迷不醒的日耳曼背下岩船,雒尔一脸疲惫,摇摇晃晃的上了岸;纽崔莱低头不语,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他粗糙的大手抚摩着赤芒虹闪的剑柄,大步迈上湖岸,朝露露走了过去。
他抬起头,脸上浮现起一丝奇特的笑容,缓缓将这柄救命的短剑递了过去。嘴唇翕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露露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接,她不等纽崔莱开口,就接上了话,“不用谢,咱们……”
纽崔莱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眼眸中杀机突现!剑光闪烁,寒气森然的剑刃已然贴上了露露白皙的脖颈!
艾米罗正低头察看日耳曼的伤势,忽然感到气氛不对,抬头望时,不禁目瞪口呆。不只是他,老贼、雒尔,全都对纽崔莱的举动惊骇莫名。
“老崔!你疯了!”艾米罗大喊道,“你在搞什么鬼!露露可是南松老师的高徒,玄府枢阁的要员,还不赶紧把剑给我收起来!”
“这位小姐是不是武尊的高徒,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妄加揣测,”纽崔莱淡淡一笑,目光却是极度阴冷,“不过,她若是枢阁密卫,那我又是何许人也?”
“你……什么意思?”艾米罗瞠目结舌。
纽崔莱右手握剑,紧贴住露露的咽喉,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的左手探入怀中,下一刻,一块月牙形的玉佩出现在他的掌心里,弯月状的玉面泛着道道红光,中央部位凸显出一只威武的金色雄狮,仿佛正在踏月咆哮,震慑百兽。整块玉佩晶莹剔透、彩光流转,雕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金狮踏月符!
艾米罗与老贼面面相觑,这代表枢阁密卫身分的令符何其罕见,寻常之人毕生难得一遇。不想在这短短数日内,竟然出现了两块,更让人头疼的是,持有此符的两人都声称自己是枢阁成员,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枢阁密卫共有三十七名,本人乃第三十五号,”纽崔莱目光炯炯,直视着露露,“虽然密卫之间从不相互了解根底与来历,但其中半数以上我都见过面,至少也曾有所耳闻,却从未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
“你的编号这么靠后吗?看来是个新人呀,”虽然利刃加颈,但露露毫不退缩的与纽崔莱对视,“本姑娘的编号是二十一,比你高多了。其余三十六人我或多或少都有印象,里面根本就没有你。”
“喂,我说你们两个,不要搞内讧成不?”老贼出来打圆场,“依我老人家看,你们上司这次调度上出现失误,或者是对这件案子太过重视,把你两人一起派来,也是有的。”
“不可能!”纽崔莱和露露异口同声。
“玄府枢阁组建已有百年之久,成员从未超过五十名,却承担了整个帝国最高层次的机密要务,运转之高效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失误?”露露解释道。
“不错,但凡枢阁中人,均能独挡一面,很少出现一件事情同时交由两人处理。”纽崔莱语调平淡,其中却隐含杀机,“就算特殊情况下同时派出两人,上面必然会有详尽的交代,如何碰面、如何配合、各自侧重的任务等等,但这一次,我并没有接到类似的命令。所以,我只能将这位小姐视为假扮枢阁密卫、心怀叵测的敌国密探。”
“我是敌国密探?有什么证据!”露露反唇相驳,“真正的敌国密探极有可能就是你本人!”
“呵呵,有意思,”纽崔莱忽然笑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们都没有充分的证据指摘对方。而且在信物相同的情况下,连自己的身份也无法证明。不如这样好了,老艾,你是队长,就由你来判断,我们两个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扮的,凭你一言而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