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色大亮，窗外云气缭绕、青空浩瀚，阳光耀眼，一群长喙雪雁排成整齐的人字队列，正越过远处山麓淡淡的雪线，向南方飞去。
我蜷缩在暖暖的鹅绒被窝里，闭着眼睛赖了会床，直到老贼在门外催促几次，才恋恋不舍爬起来。
走进位于城堡顶层的餐厅，艾米罗和老贼已经快吃完了，我随手将几块肉松面包和早餐肠丢进餐盘，拿起刀叉，胡乱吃了起来。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汽笛声响，这声音我并不陌生，在多瑙城南部的运河码头，每日早晚船队启航或靠岸时，汽笛声震四野，半个帝都的居民都能听到。
只是，此刻我身在万仞之上的云端之城底比斯，居然也能听到船舶的汽笛，却也新奇的很。
我一边舔着叉尖上沾的肉松，向窗外望去，一瞥之下，眼睛登时直了！
在与我视线平行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根高高的桅杆，上面还扯着雪白的三角帆！
我把手里的刀叉一扔，快步走上餐厅的露台，伸长脖子向下瞧去。
城堡下方宽敞的院落里，竟然停泊着一艘帆船！
这是一艘漂亮的小型双桅帆船，船体被漆成红白两色，平滑整洁的米黄色甲板上，索具、绞盘一应俱全。方形的船首上站着一个身披青色斗篷的胖子，正是专门负责接待我们的二等执事古得拜，见我出现在露台，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朝我挥手示意。
我冲他扮了个鬼脸，兴奋之际又迷惑不解。院子里滴水全无，这东西是怎么驶进来的？
片刻后，我和艾米罗、老贼一齐登上了帆船。
“这玩意便是云端八景中的陆行云舟吗？果然有些门道。”老贼拿小贝壳掏着耳朵，笑眯眯的冲古得拜点了点头。
古得拜微微欠身，“几位贵宾还请站稳，咱们的船要可要出发了。”他伸手在船首一根凸起的黑色摇杆处按了一下，长长的汽笛声顿时响彻云天，随着他轻轻推动摇杆，云舟无声无息的滑了出去。
我吃了一惊，手扶栏杆向下望去，却见在帆船四周的青石地面上，凝聚起一层墨紫色的薄薄光华，样子与斗气颇有几分相似，但又柔和平静了许多。这光华似乎是从地底涌出的，总是提前一刻聚集在帆船行驶的方向上，云舟航行于其上，宛如在冰面上滑行的冰橇，随着古得拜熟练的操作，随心所欲，进退自如，眨眼工夫，已驶出我们下榻的城堡区，进入到底比斯城的主干道。
虽然早已在城堡观景台上眺望过底比斯的街景，但真正融入其间的时候，仍旧为它的宏大与雄伟所震撼。我们仿佛进入了一座巨人的城市，四周的每座建筑物都极其高大，街道宽敞而空旷，如同广场一般。
底比斯的居民区位于城西和城北，我们自东南方向而来，街上除了不时经过的巡查卫队，行人甚少，满眼所及尽是巨大的神庙和殿宇。想必是此城管理者有意安排，不但将我们这些外来人口远远隔开，而且在入城时充分展示底比斯城的宏伟。
云舟灵巧的穿行在巨大的建筑群之中，遍布四处的庙宇仿佛凝固的巨浪。这些神庙规模宏大，全部用巨石修建。庙门巍峨高达数十仞，如山岳般耸立，一座座主殿雄伟凝重，围绕着一根根整齐划一的巨石圆柱，柱顶可站百人，柱身雕刻着描述着神国故事的彩绘。神庙的石壁上可见到历代魔导法王的巨幅题字，字呈金色，映着日光熠熠生辉。神庙之间，坐落有高大的浮雕塔和巨型方尖碑。
我等三人双手紧抓船边扶栏，一个个嘴巴大张，口角留涎，眼珠子突出，脑袋上仰，被四周壮观的景象所震撼。古得拜早已司空见惯，自顾自的操控摇杆，云舟如一尾游鱼般向前滑行。
过了好一段时间，我们才驶离了神庙建筑群。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大多身着宽松袍服，手里拿着法杖或书本，沐浴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漫步于街头，神态安详。
我这才回过神来，脖子伸得久了，微微有些疲累。我托着腮坐在甲板上，聚精会神的看古得拜操控云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他倒是很健谈，滔滔不绝的跟我讲述底比斯城的风土人情，语气中带有强烈的自豪感。据他讲，底比斯城作为魔法公会的立身之地，城中居民要么是魔法师，要么是魔法师的亲属家人和仆佣，此外还有少数虔诚的求道者，城中的吃穿用度、物资供应由执事会统一调拨，除了魔法公会的世俗管理以及炼金、制造卷轴、修习魔法等相应职业以外，鸿溟大陆上随处可见的种种行当在此城中大多不存在，绝大多数工作都由魔法替代完成。
魔法真的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可以替代那么多事情吗？我在心里惊叹不已，想起在帝都之时，每日里都能看到庞大的商队，通过陆路和水路而来，将难以计数的物资运进城，无论矿石、煤炭、木材、铁砂，还是毛皮、器皿、布料、菜蔬，都是不可或缺的，通过如此庞大的运输量进行供应，才能保障一座城市的新陈代谢。大陆上的城市莫不如此，即便扎纳小城那样的三流城镇，也有相当规模的货场。
云端之城底比斯的恢宏气势，为我生平仅见，即便多瑙帝都也远远不及。与鸿溟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城市迥然相异，它是建立在魔法文明之上的。按照古得拜所言，这座都市除了食物之外，包括生产原料在内的绝大多数物资以及相关职业都由魔法取代。那么，这样庞大的魔力消耗，又是靠什么来支撑呢？如果是魔法阵的话，每天怕是要耗费天量的魔石。即便魔法公会再有钱，可魔石矿藏稀有，价值昂贵，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这种做法完全得不偿失。
我向古得拜表达我的疑惑，这个胖家伙却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虽说他是出生在底比斯城，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但这样毫不掩饰的对外人炫耀，也太没品了，我鄙视他！
“魔石自然是需要的，至于每天的输送量嘛，喔，让我想想，”他掰着指头盘算了片刻，冲我嘿嘿一笑，“大概要二三十颗。”
“不是吧？”我瞠目结舌，这点数量连一条街的照明都难以保障，而底比斯根本就是一座不夜城！对一座都市而言，这些能量消耗还是很小的一部分，建立在魔法文明之上的底比斯，它的资源供应究竟靠什么来完成？
“四千五百年前，剑圣安德烈斯在极度机缘巧合下进入到冥渊界，他的足迹所至，遍及那个界面的多处空间，前后共历时二十一载，”古得拜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故事，这一点跟海恩倒是颇为相像。
“我知道，圣安德烈斯返回人间界之后，根据在冥渊的游历见闻，写成了名垂千古的《窿中行记》，哪本书我大致读过一遍。”我赶忙接过话头。本少爷也算博览群书，他可甭把我看扁了。
“小兄弟见识广博，本人实在是佩服，”古得拜笑嘻嘻的向我欠了欠身，“《窿中行记》的确是史籍中的瑰宝，也是圣安德烈斯对人间界的巨大贡献。不过，与他的另一项贡献相比，这些又算不得什么了。”
“愿闻其详，”艾米罗一直立在旁边侧耳倾听，此时忍不住出言催促。
“这位伟大的剑圣自冥渊带回了三粒混沌宝石，据说此物为轮漩世界的主宰——‘四大领主’中的帝亘大领主所赠，至于其用途，圣安德烈斯一直讳莫如深。但根据记载，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以极大的热情研究着这三粒来自异界的奇妙物质，或许，剑圣本人是打算大功告成之后，给人间界一个惊喜，然而，直至他阖然辞世，最终未向世人揭开这个谜底……”
真看不出古得拜讲故事的水平这么高，绘声绘色娓娓道来，顿时就把我吸引住了，就连一旁懒洋洋掏着耳朵的老贼也凑了过来，侧耳倾听。
“从此，混沌宝石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后八百年，圣卡西姆出世，当其纵横天下之时，无意中获得了其中的一粒。‘魔法之父’以通天法力破解了个中奥秘，使混沌宝石以真正的面目重现与人间界，圣安德烈斯天国有知，足以欣慰。”
“唉，你怎么比街头说书的都能吊胃口，到了节骨眼上就闭口不言，是不是还得给你俩赏钱才行？”不只是我心痒难耐，艾米罗也急得不行了。
“岂敢岂敢，几位贵宾少安毋躁，答案马上揭晓，”古得拜笑容可掬，伸手向船首右前方一指，“呶，在那儿。”
我下意识的望向他所指的方向，那里是一片黑石铺成的广场，与我见过的所有广场全然不同，上面没有雕像、没有纪念碑、没有喷泉、没有花园苗圃，在它的中央位置，是一个旋涡形状的小型人工湖。湖岸上是黑压压的人群，足有数千之众，里三层外三层，将湖岸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面朝湖中心方向匍匐不动、静默不语，像是虔诚的信徒正在朝觐他们的真神。
湖里却没有水，而是升腾着一丛丛墨绿色的光焰，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湖中心漂浮着一扇闪闪发光的菱形光幕，粗看时只是薄薄一层透明的光影，在灵目下却又是坚韧无比的有形之质，总之，那是我未曾见过，也不能理解的一种物质。在这扇光幕内仅有巴掌大小的区域里，空间呈现出奇特的凹陷形态，仿佛是一只残缺的漏斗，其凹入部分的核心点上，静静竖立着一株黑色的小草。
小草通体漆黑如墨，潜伏在周围跳跃的光焰之中，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投在其上的光线似乎被它尽数吞噬，没有丝毫折射，它仿佛能够散发出浓重的黑暗。
除了色泽之外，那株小草与普通的野草并没有太多分别，三片薄薄的条状叶片覆盖其上，样子稚嫩而柔弱。然而，当我运转起灵目的时候，在草叶之下，我分明看到了一片宽广的海洋！那是蕴含着宏大能量的异界之海！磅礴的墨绿色光华从草株上喷涌而出，注入周围的人工湖，然后通过湖泊底部粗细不一的管道，汩汩流向四面八方，输送到底比斯城的每一个角落，宛如遍布人体的血脉。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它一定是这座魔法都市的心脏！
“那便是曾经的混沌宝石，”古得拜笑容敛去，代之的是一脸虔诚，如果不是在操纵云舟，想必他会跪倒在地，朝那棵草顶礼膜拜。
“自从圣卡西姆将其开启之后，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诸位想必不会陌生，《窿中行记》中曾多次提及，”古得拜深吸一口气，“它是一扇源泉。”
——“冥渊中没有日月星辰，生命赖以产生和存在的光与热，来自于能够持续释放能量的‘源泉’，这些遍布于冥渊世界外围的能量点以其不同的辐射强度，拓展出大小不一的自然疆界，它们是冥渊生物的乐园。对源泉的争夺，占据了冥渊生物的全部生命历程。只有拥有源泉，种族才能繁衍生息……”《窿中行记》中的文字在我脑海中流淌，原来这便是源泉，来自冥渊的能量点，轮漩世界最基本的构成单位。
历经圣安德烈斯和圣卡西姆两代伟人之手，它终于现身于太阳下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