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眼早已睁开,以三百六十度的视角洞察一切,蕴含在箭枝上的灵岚向前端凝结,箭簇燃起碧色的莹光,即便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这点莹光仍旧光泽鲜艳,没有丝毫的黯淡。
南松老师的头盔在眼前迅速变大,如此诡异的角度下,气机不可能锁定我的羽箭,任他如何闪躲,都无法躲过箭眼的跟踪追击,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灵岚一箭将与斗气铠甲硬碰硬的对撼!
然而,就在此刻,我心中幡然醒悟,从一开始,南松老师就没打算跟我真正比拼。眼下的我即便再强,也不会强过艾米罗,可艾米罗只是个B阶中段,给“史上最强A阶武者”提鞋都不配。以南松老师的实力,只要上来连续几个抢攻,我只有四脚朝天翻着白眼吐白沫的份儿。
这场所谓的比试,说白了,老师只不过想让我抖搂一下家底,看看我有多少斤两而已。
以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想要伤到南松老师,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这一箭若是射实了,老师面上须不好看。既然他一直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能太没人情味了不是?
这场比试到此为止吧。
我心念电转,凝结在箭尖上的灵岚立时沿着箭杆向四处迸散,轰的一下,羽箭炸裂了!
以箭眼操纵箭矢,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仿佛我的眼眸里探出一根根细细的触手,随着飞驰的箭矢,向四面八方蜿蜒伸展。这些触手将沿途观察到的一切景象传回,没有丝毫的凝滞,在我的脑海里形成另一处视野,我的意念可以同步操纵所有的触手,就如同摆弄手指一样自由。
碧落黄泉,我的终极箭技在空中炸开,那一处的触手不复存在。然而,在箭眼终结的前一刻,最后的零星片断传入了我的脑海。
——光焰流转的斗气头盔已近在咫尺,在它前方,忽然现出一抹阴影。就在这时,我引爆了羽箭,喷薄而出的灵岚光华霎时将阴影吞没。
由于时间太过短暂,我无法弄清那是什么。在一片混乱中,隐约看到几条怪异的纹路,几道黑沉沉的裂隙,和一抹荡漾在空间的浅浅涟漪。
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觉悟,无论那是什么,都不是当前的我所能理解的层次。与神阙圣者只有一步之遥的南松老师,他拥有的力量和技能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
唉,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完全不用引燃灵岚,因为我的箭不可能沾到老师的一点寒毛。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自以为是的笨拙举动,恰恰起了截然相反的效果。
碧落黄泉破土而出,灵岚自爆的力量又太过巨大,半呎见方的一块地面受到冲击力的波及,顿时塌陷了,一时间尘土飞扬,沙石弥漫。围观众人只看到一支羽箭从地底钻出,射向南松老师的后脑,随即一声轰然巨响,强光迸发,地面塌陷,尘沙满天卷起,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稍顷,南松老师缓缓从地上直起身子,他的头盔顶端沾满了尘土和残箭的碎屑。
我呆立当场,只觉脑袋发晕,嘴唇发干。嘿,我竟然不经意间制造了一个射中南松老师的假现场。
南松老师大步向我走来,每迈出一步,斗气铠甲就向体内骤缩几分,当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整身铠甲已经无影无踪。
随着光焰头盔的消失,我看到了掩藏在其后的那张面容,出乎我的意料,南松老师竟然在笑,笑的是那样欢畅。
整个演武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只有南松老师爽朗的笑声在空中飘荡,“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俊出,若羽呀,你的这些鬼花样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比你差多了。”他捋着雪白的长髯,笑吟吟望着我,“看来,我等老朽应该安心颐养天年了,鸿溟大陆的未来理当由你这样的年青人来书写。”
这番话把我听的浑身冒汗,我做梦都没想过跟南松老师相提并论。当然啦,若论起在军校修习时的知名度,我倒是有的一拼。老师当年乃是名动帝都的天才少年,至于我嘛,好歹也算是闻名遐迩的怪胎队长喽。
我定了定神,当着这么多人,我得说点场面话才成。我清了清嗓子,“您太过抬爱,弟子愧不敢当,还望老师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南松老师捋髯长笑,“你已走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那里没有任何前人的足迹,你所站的地方,便是最高的山峰。在这方面,应该是你多多指教老朽才对。也许你将来会成为一代宗师,不过在此之前,请允许老朽向你表示迟到的祝贺,刚才的三场比试,你全胜了。”
***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懵懵懂懂中,似乎是箭术系那帮家伙欢呼着把我抬回来的。圣光战队全体队员也都跟来了,一群人围着我又蹦又跳,还齐呼啦扯着嗓子,用最难听的调门咏唱道:
“是他打败了笨蛋巴萨,是他教训了自恋的弗隆,他的箭术神出鬼没,就连南松老师都甘拜下风。他激发了我们的勇气,他带领圣光战队大步前行,啊!啊!他是谁?他是谁?他就是我们的队长,我们最最敬爱的怪胎队长!”
真见鬼,这首《怪胎队长之歌》是谁写的?我要揍他。
宿舍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不只是新生,连四年级的准毕业生都有,一个个哭着喊着恳求见我一面,有拜师学艺的,有讨要签名的,有毛遂自荐给我当小弟的,还有哭哭咧咧哀求圣光战队接纳的。
整个学校里全乱套了,满校园都是疯疯癫癫的家伙跑来跑去,下午课都不上了,连少数教官都加入了造谣的行列。四下里谣传我如何把南松老师打的一败涂地,描述的有鼻子有眼,一些家伙信誓旦旦,自称亲眼目睹了比试的全过程,说南松老师当场承认我的实力已经超过他了。
我的娘啊!南松老师是有史以来最接近神阙圣者的A阶,我超过他?我啥时候晋身天境的?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帝都会疯掉一半人。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吼了几嗓子,把满屋子的人全赶出去了,然后昏昏沉沉爬到床上。窗外的嘈杂声、吵嚷声不绝于耳,吵得我心烦意乱,真想提根棍子冲出去,见人就乱打一通。
今日的三场比试里面,其实我最得意的是对弗隆那一战,那个讨人嫌的自恋狂,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能当众狠狠教训他一下,既痛快又过瘾。更重要的是,本场比试证明了我在同龄人中的实力已经卓然超群,就连世所公认的剑之天才也非我一合之敌。
和南松老师那场比试让全校师生歇斯底里,可我自己并没有冲昏头脑,静下心来细细琢磨,我的心里反倒涌起几分惆怅和失落。
整场比试,南松老师一招未出,轻描淡写便将我自以为得意的灵岚绝技化作无形,他甚至连一点真功夫都没有显露。呃,确切说来,最后那招碧落黄泉本应让他露一手的,可我偏偏鬼使神差的放弃了。
这就如同两个人比剑,其中一个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对手不攻击也不反击的情形下,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以前我只觉得南松老师很厉害,但并没有啥确切的概念。随着我力量的增长,我窥见了无限的天地,踏入了全新的领域,经此一战我才发现,老师真正的力量级数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的本领愈强,就愈发感到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实力层面的鸿沟,是那样深不可测、难以逾越。
窗外的嘈杂声逐渐停歇,朦朦胧胧中,我站了一片湖泊的岸边,波光浩渺、水天相接,我跳入湖中向前游去,蓦然发觉,它根本不是湖泊,而是一片无边无沿的汪洋……
谁?谁又在推我?这还没完了啊!我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推醒了。
我心头火往上撞,骨碌坐起身,正要破口大骂,话到嗓子眼儿,突然噎住了。
一名教官黑着脸站在我床前,就算我瞎了眼睛都认得他,这位老大是军校的训导主任,名叫安德鲁,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他就是命中的克星和天敌!
“主任吉祥,您老啥时候来的呀,咋也不说一声,难得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我手忙脚乱的立正敬礼。
“校长有请,跟我走一趟。”安德鲁黑着一张臭脸,冷冷抛下一句话。
“啊,哪个校长?”我瞠目结舌。
“少废话,校长还有几个!”他瞪了我一眼,转身便出了门。
“哎,等等我!”我提着鞋,脚下绊蒜的从屋里追出。心里颠来倒去的只有一句话:校长?真的是苏克校长要见我?
基于帝都平民军校在帝国军政系统中的重要地位,校长一职向来由元老重臣乃至亲王皇子担任。当然啦,这些在权力最高层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可能泡在校园里领操画考勤啥的,军校的日常事务都是由校委会的一帮老家伙主持。
说来汗颜,身为军校的学生,我连校长大人长得啥模样都不清楚。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现任校长苏克继承了他历任前任的光荣传统,平均每月在军校里待的时间不足半天,而且啥时候来、啥时候走,就连一般的教官都不清楚。听卡特说,他也只见过校长一次,是在新生入学大会时远远的瞅了一眼,连那位大人物脸上生了几个鼻子都没瞧清楚。
校园里关于校长的传闻倒有不少,他是上一次对巴比伦帝国全面战争时的传奇英雄,战功显赫,后晋升为骤雨军团的副统帅,如今担任着帝国统帅部副部长的要职,手握重兵,是军方决策层四巨头之一。
虽然我入学时间不长,但对于这位传奇校长,我心中一直怀着一份感激。已经有好几次,我在魔砂大赛里惹出诺大的风波,都是在他的干预下消于无形。
安东尼曾经神秘兮兮的对我说,校长从不轻易许人,但对我的评价却极高,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不过打着“校长红人”的幌子在校园里招摇撞骗的事儿,包括成立圣光战队在内,我有意无意的干过好几回了。
这位传奇校长今天突然召见我,没得说,十有八九是为了我跟南松老师比武的事情。老天保佑,他可千万别把我当成少年南松第二,真要像对待弗隆那样,给我安排专门的封闭式单独辅导,把我圈养起来,那还不如直接把我送进监狱来的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