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堃,有人来看你了。”
是爸爸的声音,早上接受警察问询后,小子堃觉得有点吃力。中气不足地回道:
“哦。”
跟着爸爸进来的是石头,手里拎着那双套鞋,刷洗得跟新的一样。一走进屋,石头便把鞋子轻轻放到地上,对子堃不好意思地笑笑:
“还你鞋。”
“呃?怎么?”
“前两天把这鞋子洗了洗。这不,今天终于干了。”
子堃看着有些腼腆的石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有点不太接受得了,抬起手虚弱地招呼:
“呃,来,坐一会吧。”
“嗯。”
石头看了眼子堃爸爸,老郭点点头道:
“你们聊,我去忙会。”
说着,就带上门转身走了,把空间完全让给了小伙伴们。石头坐到子堃的床沿,红着脸说:
“对不起,我错了。村长也批评了我。”
“说啥呢,我爸爸说,这叫不打不相识。村长爷爷年纪大了,有点背时。哈哈!”
“不是。”
石头正了正身子,红着脸嗫嚅道:
“村长批评我是对的,那天我下山后,真不该跑回家躲起来的。要不是煤球喊人救你……哎!”
“哦,我知道呢。”
那天,为了防范有人识破他跟踪石头的“花枪”,子堃特地留意了众小厮的举动。当时就觉得“煤球”彷徨的身影有点奇怪,只是未及细想。现在想起来,一路相随的莫名鸟叫声其实就是“煤球”吹的竹哨子。子堃笑道:
“没想到我跟踪你,‘煤球’跟踪了我,哈哈哈。”
“可是,我真的想去救你的。”
石头的脸都红到耳根处了,他真不愿意大家伙都说他是胆小鬼,更不愿别人说他是无情无义的家伙。但,这都已经成为事实,唯有博取子堃的原谅,才能感到好受些。
子堃安慰了几句,看石头脸色好些了,便问道:
“那煤球呢?他怎么不来啊?”
“来了!”
话音刚落,“煤球”就推开门,大大咧咧走了进来。老郭在外面喊道:
“今天小堃刚醒来,他还是要休息的。你们不要聊得太兴奋哦!”
“爸,你说啥呢,没事,没事的!”
“哎,好吧,好吧。”
“爸爸,你忙你的去吧。”
子堃听爸爸的口气带着一丝妥协,心里也是很开心,一边回应爸爸,一边朝“煤球”招手:
“来来,一起过来坐。”
好奇地问“煤球”:
“你好像每次都很及时?”
“是啊,我看石头来你家,也跟来了。正想要不要进来,就听说起我,所以就应了。”
“嘿嘿……”
子堃脸上笑开了花,对子堃来说,今天是一个好日子,家里从来没有一下来那么多小朋友,更重要的是,来的还都是重量级人物。所以肯定顾不上老郭的劝告了,一定要和小伙伴们好好说说话。别看老郭平时挺严厉,但此时,他还是能理解儿子的小心思的,哪个小孩没几个小伙伴呢。再说了,这几个小鬼一起从危难中走来,这是多难得的一份情谊啊。不敢说这份情谊能相伴一生,但永久留存在记忆中,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所以,这次,老郭选择不过于干涉是对的。
三个小家伙能互以小伙伴的身份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多少还是有点奇特的。一个是受到村人谴责前来道歉的“孩子王”石头,一个是扮演了“关键先生”抓坏人的“煤球”,另一个则是曾经备受他俩欺负、而此刻俨然大英雄一般的“哭戳毛”子堃,就这样很别扭地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之中。
很自然的,在这个时空当中,三个人的角色属性已然互换,“孩子王”沦为一个类似“哭戳毛”般的胆小鬼,“关键先生”不甘幕后,终于发光发热,风头一时无两,在小厮们心中,他才是新的大王。而赢得了所有人尊重的男主角子堃,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嘻嘻地招呼着大家。
子堃好奇地问“煤球”:
“那天你吹的哨子,怎么忽远忽近的?”
“煤球”耸耸肩,自嘲地说:
“跟错了,我去后山绕了一圈,哎。”
“原来如此。”
子堃话音刚落,“煤球”就话里有话的问道:
“子堃,都说你是胆小鬼,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石头的余光察觉“煤球”正盯着他看,遂将脑袋低了下去,刚好起来的脸色,又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子堃赶忙缓和一下气氛:
“换谁都能做到的。”
接着问道: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叫啥呢,‘煤球’哥。”
“你叫我瞿建国,我是外姓人。”
“哦。”
子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觉得找到了“煤球”之前备受小厮们排挤的原因了,心说:
“这不明摆着的么,小伙伴们欺负他是外姓人啊。他却不自知,怪不得爷爷让‘煤球’去上学呢。不读书果然一个小笨蛋,嘿嘿……”
可这会并不是聊这个问题的时候,便转移话题道:
“我可能要去省城了。”
石头刚要开口,被“煤球”抢了先:
“去省城干嘛?”
石头接过话头,说道:
“你是跟着爸爸妈妈去省城读书吧?”
“是啊,说走就走的,可能就在这几天。”
“煤球”已经对子堃有了惺惺惜惺惺的感觉,一听此言,便不高兴了:
“去省城没啥鸟意思,读书有啥用。我看啊,别去了,在乡下多好啊,没人管,自由自在的。”
石头不这样认为:
“读书当然好了,谁像我们连书都读不起。”
一句话刺中了要害,“煤球”张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子堃道:
“你们真的愿意读书吗?”
“是啊。可是读不起啊。”
石头回答的很干脆。“煤球”也在一边默默地点头。子堃恍然:
“原以为你们自己不要念书呢。你们不知道义务制教育吗?”
显然不知道,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虽然很不科学,但事实就是那样,他们是一群折翼在荒原大山里的“天使”。
“煤球”摇摇头:
“不知道。什么是义务制教育?”
子堃心里明白了,说道: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读书不要钱的意思吧。”
接着道:
“你们去找下村长,说要读书,他会帮你们安排的。”
石头眼里放出光来,有些激动地约上了“煤球”:
“一起呗……”
但,好像又似想起了什么,很快就将头低了下去。“煤球”刚想表示同意,却见石头低下头去,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几眼石头,子堃也不知道石头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问道:
“石头哥,怎么了?”
“哦。没什么……”
石头扬起脸,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子堃赶紧转移话头,伸出右手提议道:
“我们好好读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来!等我们长大了还在一起做事情!”
没心没肺的“煤球”别提多高兴了,伸出手紧紧握住子堃的手,见石头有所迟疑,便催促道:
“快点啊,你。”
石头这才神情恍惚地伸手和大家握在一起。然后,三只手扬起,凌空互相拍打了几下,不约而同地呼喝:
“哦!哦!哦!”
这看似孩子之间的一个随意约定,却最终变成了三兄弟一生的传奇。但在当时,石头的内心却是七上八下的,满腹的心事无法向人倾诉,更无法向别人解释,那天为什么没去救子堃。他真的不是别人想象中的那个胆小鬼,绝不是!可是,说到底还是没去喊人救子堃,难道自己真的是胆小鬼吗?石头这几天为此纠缠不已。事已如此,该怎么办呢?
不过,他要感谢子堃,因为子堃并没有责怪他。也要感谢“煤球”,若不是他救出了子堃,他可能就要背负一身的罪责。
收回思绪的石头,诚挚地说:
“等我石头以后有出息了,不管谁再欺负你们,不论天涯海角,我石头一定都会去帮你们!”
子堃兴奋地喊道:
“好的!一言为定!”
“煤球”不甘其后:
“还有我,我也会去帮你们的!”
但不忘挖苦下石头:
“切,等你有出息?我看难。”
脸红筋胀的石头紧紧咬着嘴唇,几次想争辩,话都到嘴边了,最后都被自己生生憋了回去。子堃早把这看在眼里,内心也充满了疑惑:
“那天,石头下山没去喊人确实挺反常的,他真的是一个胆小鬼吗?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堃也很想开口问,但见石头自己都很勉强的样子,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此时,另一种情愫很快就代替了他心中的疑惑,那就是对友谊的渴望,他感到胸中涌起了一股暖暖的情谊。习惯了孤独的他,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当然,那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念想罢了,子堃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飞泪轻弹的“哭戳毛”了。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摇摇晃晃爬下床,在石头他们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子堃走到门边,操起摆在门后的高跷,返身递给“煤球”:
“你帮我好好照料它,它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信物,我去省城也用不到了。”
石头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失落感,他希望“煤球”推辞,然后他就能有机会拥有这副梦寐以求的高跷了。俗话说“宝马配英雄”,“煤球”当然也是爱不释手,自不会推辞,只说了声:
“谢谢,我会爱护它的。”
子堃接着道:
“建国哥,我要你的竹哨子。”
“呃?”
建国一愣,赶紧从脖子上将竹哨子摘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吹过的,不干净吧?不如我给你重新做一个?”
“没事,我就要这个,因为它有故事。”
“你会吹吗?”
于是,操起竹哨子就教起子堃来。石头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心里不禁连连叹气。正惆怅中,只听子堃道:
“石头哥,这个给你。”
石头抬眼一看,正是那双套鞋。
“这,这不好吧?”
“留作纪念,没什么不好的,我再让我爸爸买。”
石头不知所措地接过套鞋,潸然泪下,自言自语道:
“我也想有个好爸爸,可是……”
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