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堃浑浑噩噩地站在跷蹬上,发着呆,他不知道在电光火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只想哭,不是为了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是为了身上的伤痛。憋了会,实在憋不住心里的那个苦,遂跌下高跷,趴在地上,一手捂着受伤的肩膀,“啊呀”哭了起来。这说变就变的画风,恢复了“哭戳毛”原形的强烈即视感,让“煤球”也感到手足无措,尴尬地挥舞双手,口中的哨子依旧不着调地发出“咻咻”声,显得非常刺耳。坐在地上的石头悻悻地对“煤球”说:
“别吹了,难听死了。你高兴个鸟!又不是你赢了我!”
“煤球”也愣住了,看着比石头样子更惨的“哭戳毛”,心说:
“是啊,这到底是谁赢了?”
到底谁赢了呢?石头眯着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子堃,傻乎乎地摸着后脑勺分析起来:
“‘哭戳毛’为什么哭?如果他赢了,那他应该笑啊?他哭了,只能说明他也没赢。我掉下高跷,我当然也没赢,那谁赢了?”
站起来,迷惘地看着众小厮,问道:
“你们看,他这熊样,到底谁赢了?”
众小厮没有答话,这不明摆着的么,是“哭戳毛”赢了啊。可是要将这个答案说出来却很难,毕竟没有人愿意得罪石头。正彷徨间,子堃的爷爷走了过来,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笑了笑,对石头说:
“打了个平手。好了,大家散了吧。”
众小厮见有大人做出了评判,都不做声了。这个结论对石头很重要,只要不是输,平手当然也是可以接受的。在大人面前,石头收起了一丝顽劣,冲子堃爷爷说道:
“好吧,就给你一个面子,你说平手就平手吧。”
子堃却不愿意了,翻身坐起,仰起挂满泪水的脸,带着哭腔对爷爷道:
“是我赢了,我把他打下马的!”
“煤球”也反应过来,在一旁附和道:
“是啊,是啊!是‘哭戳毛’赢了的啊!”
石头浓眉一拧,抬手一指“煤球”,心说:
“好你这家伙!竟和别人站在一起!”
可是,嘴巴动了几下,但终归还是觉得自己理亏,竟说不出话来。爷爷蹲下身子,语重心长地对子堃道:
“你应该和他们交朋友,不是吗?”
子堃使劲摇了摇头:
“不!他们老欺负我!刚才不是你说的么,石头还要抢我的高跷!”
爷爷不置可否,道:
“不是没抢走吗。”
“不!他们老欺负我!”
“所以你恨他们?”
“是的!我恨他们!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要赢,是为了证明自己强大,要让他们以后不再欺负你?并不全是为了能踩着高跷去学堂读书?”
“是的,我赢了,我报仇了!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爷爷笑了笑:
“傻孩子,你忘记了爷爷在通灵世界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子堃茫然:
“什么?”
“除了记恨和报仇,还有别的更好的方式。”
子堃想起这句话来,疑惑地问道:
“更好的方式是什么?”
“包容,原谅。”
子堃想了想,道:
“爷爷,为什么要原谅他们?”
爷爷笑了笑:
“因为以后你也会需要别人的原谅。”
“那我该怎么做呢?”
“站起来,扶起石头,并和他握手,告诉他,这是一场平局。”
“哦。”
子堃若有所思地应道。可是,心里还是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要去包容这些欺负自己的人呢?为什么我也需要别人的原谅呢?”
但,有一点,子堃很明白,听爷爷的话,是没错的。于是,站起身子走到石头跟前,伸手去扶,嘴上有些僵硬地说道:
“这,那,爷爷说了,我们打了一个平手……”
石头等众小厮其实在祖孙二人对话的时候,就一直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很奇怪,这祖孙二人这样默默地对视良久,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石头正疑惑间,见子堃伸手来拉自己,便顺势站起,来了个借坡下驴:
“嗯嗯,平手,平手。”
看起来这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但石头握着子堃的手,摇了几下,却道:
“我们下次再战。”
“下次?”
子堃心里有点发虚,鬼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赢石头呢。石头接着断言道:
“我一定会赢你的!”
期待今天这场比赛,就能让石头把子堃当回事,似乎有点天真了。子堃也开始怀疑对石头的包容是不是正确的,因为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子堃想要的,他满以为石头会把自己当成朋友,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下一次对决的邀约。
子堃一时不知道该这么说了,只能懵懂地顺着石头的挑战,喃喃应道:
“哦。”
石头见子堃心底发虚,正中下怀,要是子堃正气凛然接招的话,倒是会让石头没了主张。石头大笑道:
“嘿嘿!好极了!下次见!”
遂招呼众小厮:
“走喽,放牛去喽!”
于是众小厮稀稀糊糊,风卷残云般,跟着石头散了。只留下木讷发呆的子堃和在一旁张口结舌的“煤球”。“煤球”不服气地对子堃爷爷说:
“明明是我们赢了,怎么是打个平手啊?”
爷爷笑了:
“小煤球……”
“煤球”的名气也不小,乡里乡亲的谁都知道他,所以他对这样的称呼,也早已习惯,并无不快。爷爷接着道:
“何必争一时之长短?赢又何妨输又怎样?”
“煤球”执拗道:
“赢了,那些家伙们就得听我的,石头起码该对我客气。”
老爷子指了指众小厮的背影,道:
“他们都知道是你们赢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听你的啊。”
“是啊?”
“煤球”挠了挠头皮:
“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他们服从惯了,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要是能去上学就好了。”
“哦?上了学,石头就不会欺负我了?可是‘哭戳毛’不也上学的么……”
爷爷抹了把下巴,笑了:
“呵呵……”
“煤球”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看着傻笑的老头,他不知道老头在笑什么?老爷子拾起丢在地上的高跷,不再理会“煤球”,拍了拍子堃的脑袋:
“走吧,胜利者。”
“煤球”又不解了:
“你不是说打了平手了吗?怎么又是胜利者了?”
老爷子有点喜欢这个喜欢提问题的小鬼:
“对小堃来说,这是属于他的一次胜利。”
子堃听到这,抬起头,不顾擦去混着泥灰的泪痕,带着哭腔道:
“爷爷,我早知道那么疼,这胜利送给我,我也不要。”
爷爷没有生气,又摸了摸子堃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孩子,不付出就没有收获,你想得到,就一定要付出。懂吗?”
“不懂?”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老爷子指了指高跷:
“没有今天的努力,你明天怎么能踩着高跷去学校呢?”
子堃这才一把抢过爷爷递来的高跷,紧紧搂在怀里,用袖口擦了擦都已哭红的眼睛,抽泣地对爷爷说:
“爷爷……我明天真的……可以踩高跷去……学校了吗?”
爷爷故意激他:
“嗯?可是你身上不是受伤了吗?要不等你伤好了吧。”
子堃一看爷爷要耍赖,赶紧说道:
“不疼了……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不疼了?可你眼睛都哭肿了呢。”
“谁哭了啊?我才没哭呢!”
小子堃再用袖子擦了擦脸,狡辩道。一边做着深呼吸,试图让小胸脯停止起伏,那滑稽的样子惹得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煤球”不知所谓地也陪在一边“呵呵”傻笑起来。对于“煤球”来说,来之不易的胜利就像被风吹皱了的水波一样,向远处荡漾而去,很快就消逝在视线中。
老爷子的笑是真切爽朗的,他对天意开始唤醒小通灵人,尤其看到小子堃那口浓痰带出了胸中浊气,打通了心意灵气,而感到无比欣慰。他很清楚,打此,小通灵人才算真正被启蒙了。想到这,老爷子不住点头,笑意愈发浓厚了。
子堃在懵懂中,确实也有一念之想:
“这莫非就是爷爷说的考验吗……”
小通灵人首先是个孩子,小孩子不会多想,此时他更愿意想象明天踩着高跷去学校的幸福的样子,小子堃不停地用手抚弄着乌光铮亮的高跷,沉浸在快乐之中。
而在远处,还有一人回首盯了一眼小子堃怀里抱着的这副高跷,他正是心有不甘的石头,他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把‘哭戳毛’的高跷搞到手!”
都走出老远了,他还不时回头打望着晒谷场这边,心中一边垂涎别人的高跷,一边盘算着怎么实现这个想法。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牛叫声:
“哞——!”
石头下意识地往路旁让了让,就见有人赶了一头牛从身边走了过去。石头浑身一激灵,心头直打晃:
“真是奇怪……今天一早不是答应给郭百福家放牛的吗?怎么就召集小伙伴玩起了高跷比赛呢?”
为什么会这样?石头挠了挠头皮,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知道,他从来都是不失信于人的,可是今天看起来要被雇主骂了。石头懊丧地又朝晒谷场望去,朦胧间,似乎察觉到子堃爷爷也在朝他这边看,石头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便收回视线,低着头,丢下身旁众小厮顾自朝郭百福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