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
子堃的哭闹自然引起了在里屋忙活的婶婶的注意,话说婶婶可是个刁蛮的主,哪里耐得了子堃在院子里哭嚎?心说:
“这小厮又在哭喊他爹娘,真是闹心!”
心中不由地蹿起无名怒火,丢下手里的活,从墙上摘下一把笤帚,旋风般地刮到了院子里。看见躺在地上的子堃,挥舞着笤帚就冲了过来,嘴上还骂骂咧咧:
“哎呀!我的小祖宗!刚给你洗干净的衣服,就趟地上糟践啊?!啧啧!”
这是一句没来由的气话,婶婶根本就不会给子堃洗衣服,也不曾给家里其他人洗过,甚至连她自己的衣服,都是命令她男人去河埠头洗的,为此,懦弱的叔叔可没少被人耻笑。
小子堃看到婶婶就像是看到恐龙一样,赶紧停止了哭喊,抱着头撅起屁股在地上匍匐着,乖乖地等待婶婶祭起笤帚司家法,连个屁都不敢放。所谓一物降一物,在这个院落里,真正的大王就是婶婶了。别说小小的子堃,就连屋主爷爷,她都不放眼里,当然,窝囊废一样的叔叔,就更甭提了。
这个邻村有名的悍妇,自从嫁到了老郭家之后,恁地没有丝毫收敛,脾气愈发坏了。但碍于乡俗民风,她还不敢对“糟老爷子”太过无礼。但教训侄儿,那可是不遗余力。她还不知从哪个野鸡老道处听来的八卦,将她迟迟不能怀孕的原因,归结到子堃头上,说什么受家中顽劣小童干扰,让她无法聚拢精气云云……自然地,婶婶就更视子堃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其扫地出门而后快。幸运的是,在爷爷的暗中策应、保护下,小子堃除了受些皮肉之苦外,也没有其他太大的伤害。尽管如此,婶婶的笤帚还是成了小子堃最为害怕的物件。
这是把用棕丝笤帚,是当时家里的一件奢侈品,据说还是婶婶的嫁妆。她从来舍不得用它来扫地,除了当成掸子扫扫床铺之外,几乎就是当家法棒用来教训小子堃的。
子堃经常仰头打量这支和乌溜溜高跷并排挂在墙上的笤帚,心情很有些纠结,他无数次在思考,同样都挂在墙上,为什么一个那么惹人爱,而另一个又如此招人恨呢?想多了,便得出了答案,因为高跷是爷爷的,爷爷爱他,所以高跷也爱他。至于笤帚么,平时用手摸摸它,除了有点扎手,还颇有点盛气凌人的气势。一定是被婶婶这个巫婆施展了魔法。小子堃发誓,要打倒这支笤帚,为自己的屁股报仇!于是,每天从笤帚上抽去几根棕丝,成了小子堃的秘密行动。
苍天不负有心人,小子堃终于等到了小怪物笤帚灭亡的日子。当他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就知道,这天来了,因为他发现笤帚打在屁股上没有以前那么疼了。紧接着,就是婶婶的惊叫声:
“啊!我的笤帚怎么了?”
婶婶捏着只剩下把柄的笤帚,看着散了一地的棕丝,不知所措。小子堃趁机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爬起,呼啸着寻找爷爷的庇护去了,只留下婶婶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很快,婶婶就明白这是一场阴谋,除了该死的侄儿干谁会做那么幼稚的事?口里碎碎念着,便气呼呼追了过去。
爷爷将跑来求援的孙子一把扒拉到身后,缓缓站起身子把杂物间的大门关上,将“母老虎”挡在外面,任由她扯嗓子骂街。说来也是奇怪,这间堆满农具柴禾的屋子,婶婶却从来不敢迈入半步。实在需要到这屋取什么用品,便会差遣自己的男人或是使唤小子堃。后来,小子堃才明白,原来泼妇般的婶婶却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居然怕极了摆在杂物间的这具棺材。
这是一具上好木料打造的棺材,虽然没有爷爷垂涎已久的金丝楠木那么珍贵,但是从爷爷看着棺木时流露出爱惜和满足的眼神来分析,这是他老人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孙子之外,第二件宝物了。这不,爷爷又佝偻着身子,开始给棺木上桐油了。
“爷爷,你没事就给它刷油,累不累啊?”
“累啊,但是爷爷开心啊。”
“爷爷,我来帮你刷吧。”
“别,怕你弄坏了。”
小子堃其实胆子也很小,但是对爷爷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知道,没有爷爷的保护,他甚至在晚上睡觉时,连从脸上爬过的老鼠都打不过。所以在子堃幼小的心目中,只要有爷爷在,这世上就没有可怕的东西。
“爷爷,你为什么要刷它啊。”
小子堃每次都会问这个问题,爷爷耐心地说:
“这是爷爷将来睡觉的地方啊。”
“可是,你为什么不睡床上,却要睡这里呢。”
“孩子,等爷爷有天睡着了,你再也喊不醒爷爷的时候,爷爷就会睡在这里了。”
“睡着了?不会醒来?那是?”
“就是死了啊。”
“啊,我不要爷爷死。”
子堃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想想婶婶扬起笤帚时可怕的样子,他当然不希望爷爷死了。
“谁都会死的,孩子。”
爷爷停住了,伸出左手,抹了一把子堃脸上的泪花,接着说:
“咱们不怕,只要活着,不做坏事,就不怕。”
小小年纪的子堃,自然离生死人生大哲学还很遥远。但在此刻,他却懵懂地点了点头,恍惚对此有了一些他自己的理解,那就是要听爷爷的话,做个好人好好活着。忽然间,一股血脉朝额头眉间涌去,一阵酸胀之后,视线里金星乱突,小脑袋变得很晕,小子堃惶惶然靠倒在爷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