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佑朗声道:“虽是素不相识,但你的遭遇让我怜惜,你的性情叫我惊叹,我愿做惜花人,护你周全。”唇边溢出一抹微笑,声音越发温和:“你放心,我言出必行,不怕应誓。”
水溶也道:“林姑娘,之前是我错了,只要你肯放下火折子,我亦愿意在此立誓,若不为你讨回公道,此生誓不为人!”
李明佑凝眸看着她,声音温情如春日潺潺流水一般:“之前你写陈情状,可见你也是期盼能有生机的,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又何必为这些无耻之人赔上自己的一生?”
黛玉听了两人之言,冰凉的心,终是生出一丝期盼。
自从断了对宝玉的念想之后,她渐渐心境开阔,总是期盼有朝一日,能走出方寸之地,回江南终老一生,所以,对于自己的生命,不是不珍惜的。
只是,一番辛苦筹划,却被北静王婉拒,让她的心堕入谷底,传言中正直不阿的王爷,原也不过如此,还有谁能为自己做主?
纵然自己将贾府中人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别说有没有人会信,就是有人信了,贾府之人受到指责,又能如何呢?难道还想指望有人会站出来,不畏权贵,救自己与水火吗?
这样的奢想,黛玉再也不敢有了。
之后紫鹃泄密,令她知晓了薛宝钗的算计,更是让她芳心如碎。
什么诗才,什么聪慧,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在一群无耻至极之人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步步紧逼,仿佛布下了天罗地网,令她的一颗心,尽笼罩在漫天冰雪之中。
走投无路之时,她终是决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与其被人继续作践蹂躏,忍无可忍时才去死,还不如自己了断,当然,死之前,她是一定要拉上那些无耻之徒垫背的。
再柔婉的女子,在无法选择的残酷命运面前,在束手无策之时,也会逼出过人的决绝。
仿佛一锅开水,屡次的算计,就仿佛在添柴火一般,熊熊大火燃得越来越厉害,终有一日,会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所以,筹谋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日,与屡次欺辱自己的人,共赴黄泉。
只是,在她最决绝的时候,事情突然又有了转机,还是如此信誓旦旦的承诺,让仿佛溺水的心,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
刹那间,黛玉心中柔肠百转,火折子一抖,从手中掉落。
雪雁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抢进房,一把夺下黛玉手中的火药包,扔得远远的,方回身来扶黛玉,呜咽道:“姑娘,你太傻了。”
水溶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忙朝身后看了一眼,示意跟来的侍卫将火药包和火折子拿走。
黛玉身子发颤,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在雪雁的搀扶下才勉强立住,断断续续地道:“傻吗?是她们要逼死我,我……”她说到这里,满腔的酸楚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从眼中滑落。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自是极美的。
素来风流自诩的李明佑,却无心赏看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图,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为黛玉不平,为黛玉心痛。
水溶凝眸看着黛玉,眉眼间俱是后悔和怜惜。
他现在是真真切切相信了李明佑的话,贾府的人,对这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太过无情了。不然,一个世家闺秀,一个清雅秀逸如青莲般的少女,岂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自然是走投无路,心冷绝望到了极点,才会奋起,以命相搏。
王夫人因没了危险,慢慢恢复过来,恨声道:“林姑娘这是闹得哪一出?你自己不要命就罢了,竟还想拉我们陪葬,也太可恨了!”伸手扶了扶鬓发,声音越发恼恨,看向黛玉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什么世家小姐,依我说,简直连疯婆子都不如!”
王夫人素来视他人为草芥,爱自己的性命如珠宝,但今日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满心都是愤怒,一没了危险就开口斥责,连外人在场都顾不上。
话音刚落,李明佑已经一掌击在桌案上,冷笑道:“谁再敢辱林姑娘一句,本世子绝不轻饶!”桃花眼中登时迸射出冷酷的光芒,冷冷看向被吓傻了的贾母和王夫人婆媳,扬起下巴道:“亏你这贱人还有脸说嘴,竟将一个世家小姐逼到如此决绝的地步,这般无耻,只怕世人都望尘莫及!”
这一刻,他再不是人人倾慕称赞的贵族公子,再不是红粉丛中俊雅风流的含笑少年,英气飞扬的年轻脸庞上,满是怒气,一身的冷峻绝情,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屋内的人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住,登时鸦雀无声。
黛玉这时已经略微镇定了一些,往李明佑的方向瞧了瞧,登时惊在当场,失声道:“怎么是你这个登……”说到这里,便戛然止住了。
李明佑却听懂了,满脸的严霜慢慢淡了下来,哭笑不得地道:“今天才刚见面,林姑娘竟忘了我的声音,可见我在林姑娘心中,竟是一文不值。”他自嘲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有我这个登徒子在,林姑娘大可放心。”
黛玉脸色微红,她实在没料到,偶尔遇上的轻薄少年,竟会在如此紧张的状况下出现,对自己还如此关切在意。
这样出乎意料的境遇,让黛玉心中百感交集,低下头没有说话。
须臾,却是水溶轻轻一叹,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因溶一念之差,竟致林姑娘于如此艰难之地,溶实在愧对姑娘。事已至此,溶追悔也无用,只能在此给姑娘主持公道,略补心中愧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眸看了一眼雪雁,声音温和下来:“林姑娘身子娇弱,刚才又受了一场惊吓,你且扶她坐下,余下的事情,只管交给我和李世兄。”
雪雁连忙点头,扶黛玉到窗下坐了,温声道:“姑娘且歇一歇,没事的。”
那边厢,贾母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先瞥了黛玉一眼,没有说什么,却向水溶道:“北王爷突然到来,老身没有远迎,实在对不住。”转而又朝李明佑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尊驾就是东平王世子吗?果然是少年俊才,令老身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