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早发了话,狱卒别的都不必管,但一旦贾家人生了病,一定要请大夫,不能让他们就此死去。
他很明白,对于过惯了好日子的贾家众主子而言,活着,反而比死更难受。
因有了李明佑的吩咐,狱卒自是时时留意,虽然照狱中的规矩,百般欺辱贾母等人,但一旦他们病了,却唤来大夫照应,唯恐他们撑不住。
不几天,贾家的仆人奴婢,皆是入册官卖了,虽然依旧是为奴为婢,但比起在牢狱中吃苦受罪,却是要好上很多。
众仆妇丫鬟在监狱中受了不少苦楚,早就怨声冲天,此时得知能出狱,都是精神奕奕、喜笑颜开,弹一弹衣襟,便跟着新主子走了,瞧都没瞧贾母等人一眼。
过了一段时间,被抓进刑部大牢的贾赦、贾琏及贾王氏凤姐儿,都审明了罪状,定了惩罚之刑。
贾赦近年来贪图享乐、胡作非为,为了几把扇子,污蔑扇子的主人石呆子拖欠官银,将石呆子弄至下狱抄家,石呆子本人,因不堪牢狱苦楚,自尽而死。
此事本做得极为隐秘,但李明佑有心翻查,自是一一尽知,此刻翻出来,贾赦在劫难逃,被定了欺压良民之罪,流放到边塞,充军为奴。
贾琏协助贾赦,罪不容恕,定了与贾赦一起流放,终生为奴。
至于凤姐儿,为了银钱,助人抢夺张金哥,导致其自缢死亡之事,被拉扯出来,加上她又私自放印子钱,压榨平民,数罪并罚,定了终生监禁。
不久贾政被押解回京,刑部的人细查,竟发现他表面上清正廉明,私底下却也有贪墨之举,身边的侍从更是过分,做了不少仗势欺人的恶行。负责调查的官员将此事上报,皇上亲笔御批,贾政行为不端,又不知约束下属,罪证昭昭,同样将贾政发往边塞,充做军奴,以示惩戒。
至于顺天府众人,皆是定了三年监禁,不许人来探视,等刑罚期满,方可出狱。
如此,贾家众人的结局,大致就此定了。
百年世家,一朝败落,凄惶无比,再无翻身的机会。
贾家众人的下场,黛玉自是有所耳闻,心中虽然有些刺痛,却也不过叹息了两声。
李明佑见她如此,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忙问道:“玉儿是不是觉得心中不忍?”
黛玉摇头,徐徐道:“我岂会不忍?他们有今日,都是自己种的因,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当初在贾家时,凤姐姐也是极疼我的,如今她落得终生监禁,实在可怜可叹。”
李明佑见她伤感,忙道:“虽然已经判了刑,却也不是没法子的,玉儿若是觉得不忍,不如我来想想法子,助……”
黛玉不以为意,止道:“佑郎不必想法子,凤姐姐自身,的确有罪,我虽然同情她,却不能做国法不容的事情。毕竟,她手上是有人命官司的,我若是顾念私情帮她,岂不成了是非不分之人?为人者,有小义有大义,我绝不会舍大就小。”
顿了一顿,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旋即道:“我让你救三妹妹、四妹妹,是因为她们两人,虽是贾家的闺秀,享受了权势带来的好处,但心地善良,从不曾沾染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们值得救,至于其他人,不在我考虑之列。”
李明佑听了这番话,不禁赞道:“玉儿你恩怨分明,若天下的人都如你这般,倒是能清明不少。”
黛玉微微红了脸,笑着道:“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顿了一顿,转了话头道:“其实这一次,贾家有一个人是极幸运的。”
李明佑早听黛玉说起贾环的事情,闻言立刻会意,微笑道:“你是说贾环?”
黛玉轻轻颔首,道:“当初我不忿贾家对我的所作所为,特意去劝贾环离开贾家,创一片天地。他肯听我的话,只身寄住在迦叶寺,一住就是大半年。如今贾家落魄,他在外面,反而躲过了一劫。”
李明佑也是感叹,徐徐道:“这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运气既不错,也没人提起他这个人,就由着他去吧。”
黛玉听他并不在意贾环,也没在提,伸手倒了两盏茶,给李明佑递了一杯,自己端了另一杯抿着。
虽然屋子里不乏伺候的丫鬟,但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黛玉总是喜欢自己动手。
李明佑接了茶,喝了两口,方才叹了一口气,徐声道:“你心中有大义,不肯是非不分,救凤姐儿和贾老太太,只可惜旁人不知,必定会说,你与贾家有血缘之亲,贾家落难,你却不施援手,未免太过冷血了。”
黛玉毫不在意,温婉道:“我如今也看透了,旁人的想法,我何必在意?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让旁人羡慕嫉妒去吧。”
李明佑呵呵一笑,很是称赞了几句,旋即将黛玉揽在怀中,认真问道:“那么玉儿,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可还顺意?”
黛玉明眸如水,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虽是没答话,但那笑容,却是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李明佑答案了。
平心而论,黛玉是极幸运的,天下间的女子,难得有她这般好运气。
她的夫君,是自己相中的,婚前一起经历风雨,感情深厚,婚后,夫君处处体贴,新房里的陈设,皆是按照她的习惯改造好的,荣显院中的下人,个个都恭顺有礼,没一个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唯一遗憾一些的,是东平王妃田氏有些拧不清,东平王色令智昏,也偏向田氏,令黛玉有些不舒服。
不过,虽然公公婆婆不贴心,但夫君是个好的,不但坚守婚前不纳妾的承诺,还时时留意,唯恐自己过得不如意。
为了不让自己受田氏的气,李明佑一早就明说了,平时不出去行晨省之礼,就是去行礼,他每次也是陪伴左右,田氏纵然有心刁难,也是没法子施展。
现在的黛玉,每天起来,就是读读书,闲来做些针线活儿,生活得优哉游哉。
李明佑见她笑靥如花,立时明白她心中是满意的,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其实我一直有些担心,唯恐你日子过得不舒服,如今见了你这神色,我倒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