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李明佑的性情一向洒脱,从不在打扮上留心,加上近来见惯黛玉穿寻常衣裳,存了亲近黛玉之心,穿的衣服更是平平无奇。
李明佑虽然是平王世子,但与朝廷官员并无来往,贾雨村自是不认识的,加上见了他的打扮,不由大是心安,只将他当成了寻常百姓。
贾雨村便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不但擅闯衙门,还敢出言不逊,本官先打你三十大板,看你还敢不敢嚣张。”言罢,竟是一拍惊堂木,发了一根签子。
李明佑丝毫不惧,与贾雨村冷眼相对,嘿嘿笑道:“敢打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贾雨村越发大怒,正要让衙役立刻动手,然而不待他开口,衙门外的水溶已经冷笑道:“敢对东平王世子动手的官,本王也是第一次见到。”
一句话,便是让贾雨村变了脸色。
他忙抬起头来,往堂外看时,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涌起了惊涛骇浪。
李明佑是世子的身份,贾雨村不认识理所当然,但闻名朝廷上下的少年贤臣北静王,他若是认不出,也不需要当官了。
纵然,此刻水溶穿的也是便服,但那俊朗的面容,通身的气度,却是绝不会错认的。
贾雨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念电转间,连忙站起身来,亲自迎向水溶,扑通一声跪下行礼,低低道:“下官贾雨村,见过北王爷。”
盛气凌人的贾雨村,突然行此大礼,众衙役都为之震惊,愣了一下,方才也跪了下来。
水溶看着贾雨村,冷冷一笑,踏步走进堂,伸手指一指李明佑,沉声道:“此乃东平王世子,你竟敢发签命人打他,这胆子,还真是不能不服。”
贾雨村面如死灰,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须臾便醒过神来,膝行至李明佑跟前,厚着脸皮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在此赔罪,世子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跟下官计较。”言罢,向李明佑连连磕头,心中早已惊骇得不知所以。
李明佑负手而立,眉间眼角都是冷意,沉声道:“本世子偏要计较,你待如何?”
贾雨村料不到他会这样回答,不由得一噎,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李明佑见他被自己震慑住,心中自是得意,面上却是丝毫未露,只是继续冷声道:“这位林姑娘,是本世子和北王爷的朋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处将她抓来。如此可恶的行径,竟是丝毫没将本世子和北王爷看在眼里了。”
贾雨村垂着头,心中好奇黛玉竟会与这两个尊贵之人有来往,但此刻显然容不得他多想,只得打叠了精神,哭丧着脸道:“世子宽恕,下官并不知林姑娘与世子、北王爷有旧,倘若下官知情,就算借下官一百个胆,下官也不敢打扰林姑娘。”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黛玉,唔了一声,厚着脸皮道:“刚才这林姑娘说起自己先父的名讳,听起来甚是耳熟,哎呀,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我曾经在林府教过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应该就是林姑娘吧?”
知道黛玉是有依靠的,贾雨村的态度不得不变,不但不敢打官腔,连自称都变成“我”了。
刚才自己说起师徒之事,此人百般否认,此刻见有人出来维护,竟立刻说认出自己,这般无耻的嘴脸,真是让人不齿。
黛玉盈盈而立,沉静的眸底凝了一层薄冰,转过脸没有说话。
见她这般冷淡,贾雨村不由一脸尴尬,却又无可奈何,自然是因为,这女孩并不像自己薛宝钗所讲的那般毫无依靠。
不但不是毫无依靠,那靠山,还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此刻,贾雨村心中恨极了薛宝钗,给自己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心中思量着,贾雨村不得不收敛了之前的算计,看着黛玉,垂头丧气地道:“今日之事,是一场误会,打扰林姑娘,实在对不住。”尴尬笑了一下,厚着脸皮道:“大冷的天,林姑娘身子单薄,必定承受不住,此事不如就此罢了,待将来有了闲暇,为师再登门致歉。”
贾雨村在官场浸润多年,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虽然之前应允了薛宝钗,但形势既已经变了,自然由不得他胡来。
方才自己有眼无珠,已经得罪了平王世子,之后进来的这北静王爷,也不是善茬。
而从两人的言语中,贾雨村听得出他们对黛玉的维护。有北静王爷、平王世子护着的女子,望尽京城,也没有几个人敢动。
权衡之下,贾雨村不得不放下身份,将事情说成是误会,只盼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自己被北静王爷、平王世子盯上。
办不成事,薛宝钗那边,是否会生气,贾雨村此刻是顾不上了,能安然渡过眼前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贾家权势虽大,但在北王爷和东王府面前,却是不值一提。
他话音落下,却有一股清婉的声音淡淡道:“贾大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想将事情揭过去,可惜我是个不知进退的,既然来了,不将事情说清楚,我是绝不会走的。”
说话的,自是黛玉无疑了。
此刻她淡然而立,身形在萧瑟的北风下甚是单薄,然而那眉眼间的坚决从容,却是让人为之侧目。
黛玉一出口,李明佑想也不想,便附和道:“林姑娘这话很是,贾大人竟敢派人到林姑娘的住处,这事情岂是一句误会就能解开的?”他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事已至此,贾大人不如让人搬两把椅子过来,本世子和北王爷坐了,在此听贾大人审案。”
听到黛玉不肯就此离去,贾雨村心中暗自叫苦,此刻李明佑又来附和,更让他垂头丧气,无法可想。
贾雨村呆怔半日,犹有些不肯死心,忙向黛玉道:“虽说我与林姑娘多年未见,但到底师徒的情分还在,林姑娘不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此罢了,如何?”
黛玉略略抬起下巴,声音清泠无波:“贾大人可是在说笑?刚才贾大人才说了,根本不认识我,何来的师徒情分?”妙目在贾雨村身上一转,旋即沉声道:“不必拉扯别的,我已经说过,既然来了,一切都要说得清清楚楚才行,贾大人还是坐回去,做正经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