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无赖甩掉了一个极不舒服的包袱,骚人的心里畅快而有些不舍。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旁若无人地吹着口哨走在野里乡大街上。
在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个高大的门楼,这是野里乡首富朱万领的家。他以善于谋算而闻名全乡。国家对粮食系统的职工断奶之前,对各乡的仓储量进行清盘。很多职工忧心忡忡瞻前顾后一筹莫展,他主动要求销售库存粮食。一年下来,他卖出了五六百吨粮食,拿出几万送给所领导,领导们向上级报了个经营亏损。上级也可怜断奶的孩子,睁只眼闭只眼。一年之内,他捞了几十万。后来他如法炮制,到其它乡镇粮管所倒腾粮食,生意越做越大,据说他能把大豆倒腾到美国去。手中有多少钱,没人能估透,成了野里乡人人尊敬的神秘人物。女儿黄彩霞读高二,近一段时间老是想办法从家里弄钱。他和老婆一对帐,不到两个周出女儿竟拿走了一千多,夫妻俩吃了一惊,晚上追问钱的下落,黄彩霞红着脸说她交了个男朋友,妻子问:“书念的怎么样了?”她不答。朱万领压住怒火问:“你才多大呀,就开始谈恋爱!”黄彩霞低声说:“你和我妈十八岁不就结婚啦?我们只是交交朋友,也没干其它的……”“你把钱花哪去了?”“给他买了身衣服,还给他买了块手表,还一起吃几次饭……”“在哪买的?进城?你们逃了学?”黄彩霞扭着双手点点头。“咦——”朱万领气得伸手脱下鞋子,妻子上前拦住,急忙说:“你不赶快出去,还死在那儿干什么?”黄彩霞翻眼看了看父亲说:“不许你干涉我的婚姻自由!”老朱气得七窍生烟,挣脱了妻子,一把抓住她,高高举起鞋子,“死丫头,还不赶快认错!”黄彩霞说:“认什么错,我正准备给你们说呢,正巧你们问了!”“咦!你真不知道丢人,我打死你个小孬种!”朱万领掂起脚尖把鞋子举得更高,黄彩霞说:“你打吧,打完了我再说!”朱万领气得浑身发抖,可是看着女儿白生生的小脸,清秀的眉眼,下不了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用鞋打着地面,一边叫道:“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打了十几下,黄彩霞冷眼旁观,说:“爸,你歇会吧,别累着了!”朱万领说:“老天爷呀!我怎么养了这么个闺女呀!”黄彩霞说:“如果不是你女儿好,还谈不上这样的对象哩!”“什么?他是谁?老天爷的孩子?”“他叫朱沛长,考上南津大学那一个!”“是他?……我也听说过,你们学校出了个才子,就是他吗?你怎么不早说?人家同意了吗?”
“嘁,真是的,我还没张口你又是审又是打的!人家不同意会要咱们的东西吗?”“那……能不能让他来咱家……我和你娘见见他……”黄彩霞迟疑了一下,说:“他可是长得有点黑,还有点大,样子吗……”“男孩别管他长得咋样,有才就好!”“男孩大点不要紧,男大三,抱金砖……”妻子说。黄彩霞嗔道:“妈,……才来往十来天……你就……”“这样的人,就是往常说的文曲星转世啊……请他来咱家吃顿饭吧,妈也见识见识!”
骚人接到邀请,为难地说:“好吧,本来还有个朋友请我去竹林大酒店,不过,你是谁呀,我的宝贝!不能簿了你的面子呀!”说得黄彩霞三分惭愧七分愉快,自己家那几个小菜怎么能和酒店里的美味佳肴相比呢?他竟然答应了她,说明了她在他的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她一路象腾云一样跑回家里,一家人开始张罗酒菜。
象一个尊贵的人不幸流落到偏僻的乡下,然后时来运转,他即将踏上远去的列车。列车那一端是全国一流的高等学府,百万学子向往而无缘求学的地方,而他将作为文学新人,象一颗耀眼的新星在几万名风华正茂才华超群的学子中间闪耀!命运就是这样神奇,一个月前还在为前途未卜而压抑郁闷的穷小子,如今心花怒放,美女们接踵而来使他应接不暇。他忍不住要笑,连梦里都在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真******了不起,说尽了寒门学子苦读得志后的狂喜与放荡。十几年来在贫困中挣扎,在失败中惶惑,在众人的白眼中强撑面子,在四处奔波中一篇一篇地把搜索枯肠拚凑出来的文章变成铅字……黑脸厚嘴唇皮肤粗糙,给人的感觉是他具有农民式的蛮劲和坚持,高度近视镜后深陷的眼窝和游移不定的眼神,使人感到他的狡猾与心机深沉。岁月把他曾经稚嫩的心磨练得粗砺而麻木,油滑而机智,而今又回报给他巨大的成功,现在仍有不少人出于嫉妨而不愿相信这一事实,将来通知书正式下达后,又将是一场怎样的轰动啊!秦絮云,这个女人,竟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一个地级市的小女生,连个大专也不一定能考上,配得上一个堂堂的南津大学的学生吗?说爱你那是瞧得起你,更何况你还有怪病在身,想和我在一起?玩玩都恶心,谈恋爱,门都没有!那么,我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慌呢?别让那个傻闺女弄出什么事来,万一牵扯到我,岂不影响我的前途?可是,出了事给我又有什么关系?没骂她,没打她……不过心里还是发慌……回去看看她吧,或着把她哄回学校,当着大家的面,坐在座位上,然后,彻底不理她!……她若是再缠上了怎么办?
骚人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转?”一个人劈面问道。
骚人吓了一跳,见是徐锦程,随口说:“一直就我一个人啊!”骚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不是和秦絮云一块出来的吗?”徐锦程暗红的眼睛里全是嫉妒和质问。
“这家伙是不是早迷上了她?”骚人想,“哈,烫手的山芋找到下家啦!”他一脸坦诚地说:“我们俩吵架了,她嫌弃我,说我太花心,和我分手了!”
徐锦程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喜,随即淡淡地说:“你本来就配不上她!”
“真的!”骚人郑重地点点头说,“她遇人不淑,很伤心,说不定正在树林里哭呢!”
徐锦程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她有病啊!”
“不是分手了吗!”骚人摊摊手,缩缩头一笑。
徐锦程瞪了他一眼,急匆匆地离开了。
秦絮云一个人在树林里哭了一会儿,暮色渐起,远处传来傍晚的喧嚣,在宣告着一个时间的终结,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地为黑暗的到来做准备。走向死亡不就是走向长一点的黑暗吗?这个问题她己经想过了多少次,但始终下不了决心,在无边的黑喑里,有一线微弱的星光在牵扯着她,使她不甘于纵身跳下无边的深渊。眼下她觉得天地昏黄,如同世界的末日。这个苍茫的时刻,是多么地适合灵魂的解脱呀!以前总是死神拿她开玩笑,把她弄得很没面子,这一次,她要使死神失去一个玩物,她要正式成为一个魂灵,给人间留下回忆,给阴间添上一个成员。她不由笑了笑,这一点她比别人优越得多。她躺在地上,面对着灰色渐重的天空,放弃了一切防护和警惕。一块糖,紫红透明,坠入水杯中,一串泡泡几朵水花欢迎它的到来,它的身体在水的热情拥抱下开始分解。它飘飘荡荡地来到杯底,这儿是它的身躯最后的短暂的寄居点,一缕缕淡紫色在杯中游荡,它的身体在渐渐地分解,融入这无边的水中。青苔潮湿,秋林风凉,寒湿之气畅通无阻地浸入她毫不设防的身体。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响起悠扬的钟罄,无数的僧人在齐声吟唱,整个世界金光灿灿……她飘飘忽忽地去寻找,吟唱声却在缭绕的云雾中飘飘忽忽,一会远一会近,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隐隐地还夹着急切的呼唤声,竟然喊的是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地应了一声。
徐锦程来到树林里找秦絮云,上千亩地的大树林,到哪里找去?他找了一会儿,便跑回了学校,见班里没有,问问其它女生,寝室里也没见。他又跑了出来,还没进树林,碰见了高峰。高峰准备回班里看会书,见徐锦程慌慌张张地往树林里钻,禁不住问了一声。徐锦程犹豫了一下,说:“秦絮云还在里面呢!”高峰说:“给你什么关系?噢,你小子要当护花使者?看骚人不收拾你!”徐锦程说:“我早看出那家伙是在玩弄女生!他把秦絮云给踹了,她现在在树林里不定要干什么呢!”高峰咧了咧大嘴:“这些个痴男怨女,闲着没事搞些个恩恩怨怨!”徐锦程说:“咱们去找找吧,人家一个女孩,家又在城里,又被那个淫棍骗了感情,心里多难受呀,峰哥,帮我找找她吧!”高峰说:“除了我,换了别人,还真不少费劲!这个树林哪个地方有洼坑,哪个地方有水池,我都知道!”徐锦程听说有水池,更加紧张了,说:“咱先去有水的地方吧!”高峰说:“先去洼坑!”林子里的光线显得很暗,高峰拉着徐锦程的手一直往前钻,走到林子深处,说:“这一片有个洼地,方圆有五六丈,走慢点,找找!”徐锦程说:“这么黑,不好找,喊喊吧!”
两个人放开嗓门大喊了几声,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徐锦程趴在她的脸上,声音轻颤:“絮云,你怎么了?”秦絮云没有回话,高峰伸手一摸她的额头,说:“快,送她去医院!”
值班的女医生睡眼惺松,打着哈欠取出温度计,甩了甩交给徐锦程。徐锦程接过来想往秦絮云的胳肢窝里插,秦絮云的手早拦在胸前,接了温度计,摸索着插进胳肢窝。医生抱着肢膊斜靠着桌子,闭着眼重续刚才的美梦。过了约有十分钟,高峰猛然说:“到了吧!”秦絮云含糊着应了一声,手动了动。女医生有点吃惊,上前取出温度计,不由叫到:“四十一度!你们俩别哑巴啊!”两个人也慌了,把经过简要一说,医生一语不发,走进里间,拿出一瓶酒精和一圈药棉,说:“擦身子,拿着!”然后,又走进了里间,一阵阵清脆的敲碎玻璃的声音过后,医生夹着个注射器走了出来,瞪着眼问:“还没动手?”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难为情地笑了笑,医生说:“你们不是家属,对吧!给她先擦头部,头发里也要擦!”两个人这才动手。
秦絮云道:“你们别紧张,我没事,我心里很清楚……只是……只是……为什么不要我呢?”徐锦程说:“骚人是畜生,是王八蛋!”秦絮云说:“你俩别叫我……多好,我在那里……天堂一样……唉!又回来了!”
医生很显然从梦境里完全醒来了,而且获得了满足,想和人类说话了。一边缓缓地推着药水,一边耷拉着眼皮说:“不想回来容易,再耽搁一个小时,你就回不来了!”秦絮云的脸上漾出了一丝笑模样。医生面沉似水:“小女孩家家,为了芝麻大的事,寻死觅活的……投生一回人,容易吗?伸出手来!”秦絮云动了动,手却抬不起来,医生拽着她的手,说:“这么凉!”秦絮云掉下了眼泪,说:“阿姨,我不想死啊……可是……”医生很熟练地说道:“别想那么多,没事,你只是重感冒,挂两天针就好了,啊?!”
打完了小针,医生又配了两大瓶药液,挂上一瓶,不几分钟,秦絮云昏昏睡去。高峰与徐锦程好象被她催了眠,屋子里没人说话,只有荧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高峰突然拉着徐锦程走到外边,说:“徐锦程,我给你说明,俺兄弟对她也有意思,今天我不是看你的面子,是弟弟临走时要我看护她!”徐锦程问:“谁是你兄弟?”“蚂蜂四号!”“桑雨田?你认的干兄弟?”“你可不能对秦絮云动坏心眼,要争,等他回来了,你们公平竟争!”徐锦程声音低沉地说:“峰哥,男生女生之间就不能互相关心吗?咱们班的人,有几个活得自由自在的?面对命运的岔道口,哪一个人没有自己的惶恐与痛苦?咱们班明年能考上四五个人就不错了,大家互不关心,有时还互相取笑,是因为被苦水泡得失去了本性……峰哥,没有人了解我们的痛苦,我们自己再不能互相疗伤,还会有多少人会扭曲心灵,变成骚人那样的人!”高峰看着徐锦程:“嘻,你整天闷着头,还真能说呀!不要想那么多啦,过一天算一天,做过的事不后悔,考上学当官,又有什么好?考不上当个老百姓,修理修理地球,不也是挺自在吗?”徐锦程说:“峰哥,你没吃过亏,你不知道贪官有多坏!你看不上去,又能怎么办?要是杀掉他吧,自己也得进监狱!要是暗杀吧,又不解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当上官,还得当大官,把这些家伙一个个送上法庭,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他干的坏事,让他一家老小都不得好下场,这才解我心头之恨!”高峰点点头说:“好,有种!”受到全校第一猛男的夸奖,徐锦程激动得剖肝输胆:“峰哥,你现在是打遍全县无敌手,我服气;不过,我徐锦程不是那种胸无大志的人,等我将来得了志,你等着看我的手段吧!”
高峰大张着嘴傻傻一笑:“哦嗬?天快亮啦,我找个地方睡一会,你在这守着吧!我身上可是没带钱啊!”徐锦程说:“钱……我还是有的……不过,没在身上,我得回去拿!”高峰点了一根烟,说:“我在这儿盯着,你快去快回!”
骚人在黄彩霞家里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在才子、文曲星、大学生等几重光环的辉映下,他的一切缺陷都成了动人之处。最动听的赞美最好的酒最好的菜填满了骚人的耳朵和胃之后,朱万领夫妇意犹未足,借故离开,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来招待他。
骚人很快就成功地把吹嘘的阵地转移到了黄彩霞的闺房中。黄彩霞的大眼睛里闪着无比崇敬的光彩,骚人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到文学与爱情,进入了这个领域,他的口才得到痛快淋漓的施展: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文人妓女的互慰情节,男人女人的情天欲海……他信手拈来肆意点评,宽容而不淫纵,直白而不失幽默,具有很强的煸动性与暗示性却显得超然洒脱。黄彩霞的双眼惝恍迷离笑靥浮现想入非非,骚人和她并肩坐在床上,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右手像条蛇,游向她的腰间。黄彩霞好像没有了感觉,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这时,大铁门却不失时机地响了几下,门口响起了朱万领的声音。
朱万领夫妇很少在街上散步,频频地应付殷勤而老套的招呼实在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对女儿前景的设想也因屡屡被打断而进入不了美妙的境界,所以他们比预定的回来得更早。见二楼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朱万领己经冷静了下来,商人特有的精明促使他提醒女儿,不能一次性投入所有,他亲切地喊道:“彩霞,咱该上大门了,让沛长下来吧!”黄彩霞从对父母今天的表现很满意,做为回报,她愉快地答应了一声,推开骚人的手,娇羞地一笑说:“先别这样……你该走了!”骚人撒娇道:“不嘛,我不想离开你!”她站起来,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无限温柔地说:“好孩子,听话!我爸又要吵我了!”骚人缠缠绕绕地要再来个嘴,黄彩霞捂着嘴唇不让。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她妈妈敲着门说:“我给你们送点茶!”骚人打开房门,彬彬有礼地向母女俩告辞。
出了门,开始犯愁,往哪去住呢?他不愿意回家。
这几年村子里有一点能耐的人都盖上了瓦房,没能耐有笨力气的人也住上了瓦房。他的家却每况愈下,院墙只剩下起伏不平的一条土埂,屋子的墙根被风雨淘蚀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像得了软足病的人,随时都会瘫痪下来,成为一堆泥。鸡们和狗们还常常把墙根当作休闲的天堂,惬意地在这里抓抓搔搔,加快着墙根剥蚀的速度。门框和门轴己经朽坏,两扇门象互相搀扶的病人,用自己残缺的躯壳堵着门口。如果院里再长几棵草,人们会毫不怀疑地断定是一座废宅!
家是他心中的最痛,是他一切不幸的根源。如果不是没钱花了,他根本不进家。有几个以文学新人自居的女孩,带着拜访文学胜地的浪漫激情,提出要去他家做客,他由于极度紧张和窘迫,他几乎是暴怒地拒绝了她们。“有个性!”他的无礼获得了崇拜者们加倍的迷恋。被特招的消息被他迫不及待地传开后,他的吃和住己经不成问题,象今晚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不仅未能如愿,还被赶了出来,这个时候让他到哪去住?他有点恨黄彩霞,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小朱朱,我吃定你了!想到此,心中很快又释然了。没办法,还是回学校住吧!
他的被子好几天没动过了,他懒得脱衣服,钻进生硬潮湿的被子,很快就迷糊起来。他梦见秦絮云满面春风的向他走来,委婉地表示跟他和好。好啊好啊,他想:你终于熬不过去了吧!他笑迷迷地应付着去揽她的腰,秦絮云也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子,他觉得全身象是漂在水里。很快地他感觉到了不舒服,秦絮云的胳膊像条绳子在他的脖子里越缠越紧,“松手啊,絮云!松手啊,絮云!”他努力地喊,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徐锦程进了班,从书本里摸出几十块钱,想起枕头下的《基督山伯爵》刚读了一半,便想拿到医院去读。月光照进寝室,各种各样的鼾声此起彼伏,如同交响曲。他发现铺板上常空着的骚人的空间被填上了,仔细一看,不是骚人是谁?他往外看了看,窗外月光树影,寝室里一片寂静。他快步走到骚人的头前,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嘴巴,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咽喉。
骚人憋得心脏突突地跳,头象五升斗那样大,眼前金星飞舞。他睁开眼来,看见上面有一个黑黑的身影,而他脖子上的压力就是来自那里。他魂飞天外,耳边嗡嗡作响,伸手想掰开卡住他呼吸道的障碍物,可是那双手像钢钩一样有力,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的心因恐怖而冰凉:完了,他想!我的生命就这么完了吗?我不甘心啊!他拚命地蹬着床板,可是平平的床板使他找不到着力的地方,便用脚后跟把床板敲得咚咚响。他憋得极端难受,耳边响起了轰鸣声,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骂:“****,你要脸不要脸,三更半夜,还再那儿瞎折腾!”他感动得几乎要哭起来,用尽全力又蹬了几下床板,天长翻身坐起来:“我看你欠做!”骚人脖子上压力骤减,那个人走出门外,他想喊抓住他,可肺部的气息根本无暇振动声带,嗓子火辣辣辣地干疼,他又要喘气又要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天长歪着头走了过来,说:“出去,单挑!”骚人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天长很烦:“哭个毬毛,照样得揍你!”骚人吸溜着鼻涕说:“你没看见吗?有人要掐死我!”天长冷冷一笑:“你这样的人,还会有人动手?”骚人把鼻涕一把抹净,跳下铺板:“刚才我差点没死,有人妒嫉我,想害死我!我可以发誓!”有几个人醒来,大家议论一番,得出的结论是他被一场恶梦弄得神志不清,不必再理他。
天长也看到有个人从寝室里走了出去,那个人好像是……唉,是谁又怎么样呢?不想啦,睡吧!
徐锦程回到医院病房里,高峰正歪在藤椅上打鼾,秦絮云静静地躺着,满脸的汗水。徐锦程刚跨进屋里,高峰说:“叫医生吧,该换药了!”
第二天下午李桃艳等人把秦絮云接回学校,杨敬德专门找秦絮云谈了话。
进了班,秦絮云便感觉到班内的气氛比以前又有变化。她说话时,别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别过脸去,不知是怕自已的口气重还是嫌秦絮云的口气重。秦絮云也莫名其妙:她一天三遍刷牙,从没间断过;很多同学几天也不刷一次,老板的大门牙上黄黄的牙垢能剥下一层来,似乎一年才刷一次!
李桃艳却跑过来,笑嘻嘻地请帮她改诗。
多彩的心
太阳出来,照在东墙上,
花朵的笑脸,映在屏幕上,
彩蝶飞,美妙的音符翩然起舞,
心若泡泡,多彩的是世界,
缤纷的是内心。
秦絮云不觉好笑,李桃艳红着脸说:“让你笑话啦!”秦絮云说:“不是笑你的诗,我是为你高兴!”“高兴什么?”
“诗写出了你的心……你是不是有了那个了?”“什么?”李桃艳紧张地问。秦絮云和善地笑了笑,在她耳边说
:“心上人!”胖妞捂着脸说:“不算不算,还没有……你怎么看出来的?”秦絮云说:“女孩子寻寻觅觅,还不是为了找到意中人?”李桃艳扒着秦絮云的肩膀,说:“絮云姐,你真有才!老天爷就是不公平……别人不敢和你接近,我就不怕!”“为什么?”“听人家说你的病传染!”“谁说的?”“我也说不准……好像是骚人吧!”秦絮云怒容满面,忽地站起来,看看骚人的位,是空的,又恨恨地坐下来。
突然回想起杨敬德和他谈话的过程。从医院里回来后,杨敬德把秦絮云叫到办公室,亲切温和地问了一番病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絮云,你也不小了,也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你看看那些男孩,一个比一个玄,别搭理他们!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给我说,我给你出气!惹不起他们,咱躲着走还不行吗?要是躲不开他们,咱就换个地方……天下之大,不信找不到一个安生的地方……以后要注意按时休息,注意冷暖……你好好想一想,咱是不是想点办法,离开这帮坏小子……”秦絮云感觉到温暖而迷茫,现在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杨敬德是要她走人!
为什么要走呢?她犯了什么错?可是,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掏出那本蓝色的笔记本,边想边写,整整写了一下午。
秦絮云捧着一盒酒,站在了高峰面前,弄得高峰手足无措:“峰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无法表达对你的感激,知道你好喝酒,这是我刚从供销社买来的,我知道你表面上很威猛,你的内心很苦,酒能消愁,也能伤身子,哥哥要保重身体……”话未说完泪水便“叭叭叭”地落下来。高峰觉得眼圈想发热,便弹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脸转向一边,说:“絮云,很多事,别往心里搁,人生苦短,要学会活在当下!”秦絮云点点头:“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把这封信转给桑雨田……”高峰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