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艳来自花炮之乡,父亲李心清经营着一百多人的花炮厂。因为是高危产业,所以利润丰厚。李心清视金钱如粪土,乡里县里都吃得开:甩出三十万给李庄小学盖了教学楼,在全县带了个好头,县里给他个工商联主席的头衔。对唯一的女儿,他同样大方。
在部分同窗们的脸上刚刚消去菜色,以顿顿有馒头吃为荣时,她的桌斗里整天塞满奶粉、冰糖、麦乳精等,在上午大课间或者晚自习第四节时,她从桌斗里拿出小碗来,舀出几调羹奶粉或米粉,冲上开水,在勺子和碗边发出轻快的碰撞声里,诱人的香气飘散全班。不少人忍着肚里咕噜噜的响动,强打精神学习。她用小勺在碗里挂一下,送到嘴里,抬头见老杨正皱着眉头看着她,憨憨地一笑:“老师,我饿得慌!”老杨见她却小脸小肚子吃得鼓鼓地,连手指都晶莹透明,想起她父亲的嘱托,只好笑道:“有钱,咱没话说!”
李桃艳不仅皮肤白嫩细腻,齿白唇红,而且秉承了她父亲的豪爽,说话大大咧咧,出手大大方方。虽然她的情感杀伤力极弱而经济援助能力却极强,女生们理所当然地乐意同她交往;一些有远见的男生出于长远的考虑,也同她保持相当好的表面关系,这使她活得如鱼得水。学校隔两个周休息两天,回校时,她经常捎带些花生瓜籽之类零食进班,分给女生一些之后,便大把大把地抓给“咕咚咕咚”咽口水的男生们。每逢此时,班内“哔哔剥剥”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使学习最努力的学生也乐意恣意地“哔剥”一回。大家专心致志地吃了几分钟,叭嗒叭嗒嘴,没有了,只好无限遗憾地开始演题,老板说:将来有了钱,一定买上一屋子瓜籽,半夜里去小便蹩醒了,也要顺手抓一把,边尿边嗑。
大家对她的抬举激发了她对公益事业的热情。骚人的获奖在她的内心掀起了狂澜,她看到文学的巨大威力,似乎远在物质之上,也开始关注班里的文化活动了。学校办不起图书馆,上级又要求扩大学生的阅读量,于是催生了一个决策:要求每个学生最少捐出两本图书,最好是小说,杂志也可。宣传发动了一个月,全校捐了不到二十本。县里过两天就要来检查了,校领导连忙开会,重新制定政策,要求每个学生最少提供两本书,检查结束后即可领回。很多学生连本杂志也没有,连环画、字典、甚至课本也算上,堆放在墙角的课桌上,叫做班级图书角。县检查组在各班看了一圈,便进了饭馆,在啃牛排时,组长来了灵感,明确地表态,这叫藏书于民,是一种创造性的做法,值得推广。各班的图书角当晚便空有其角了。
李桃艳去了趟书店,买回了十几本杂志,一进班,便被几个女生抢走了,如饥似渴地边看边发出惊叹,勾得男生们恨不得眼里伸手。李桃艳突然叫道:“咦,朱沛长的文章!”老板、毛国才等人迅速抢到她身边,纷纷问在哪在哪,“这不是?”李桃艳用手一指,果然在一篇文章的右下角有“野里高中朱沛长”七个字。毛国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看错了,这不是他发表的文章,这是他的检讨书:‘我为了逃避艰苦的脑力劳动,在《背阳》一文中大量引用了黄菲同学的文章,虽不是刻意抄袭,但给黄菲同学及其家庭带来了很大的烦恼,特此向黄菲同学公开致歉,我本人愿将所得稿费退回,并向贵刊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哗,愿来骚人是个小抄!”班里所有的学生都震惊了,一拥而上抢看那篇文章,看过之后便是愤愤地宣泄:
“道貌岸然的,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就他那样,还搞文学?强奸文学吧!”
“被杂志社发现了,知道他抄了一篇!天下文章那么多,谁能一篇篇地核对呢?”
“唉!现在的事,过了河成了仙,谁也没办法!人家现在不是照样拿奖金?”
“拿奖金算什么,人家还能上南津大学呢,文学院!”
“哎呀,怪不得这几天没见他,上学去啦?”
“差不多吧,好象参加什么考试!”
“我说呢,堂堂的南津大学也不能这么蠢,什么样的人都往里收!”
“只要一考试,他准得露馅!六门课他绝对考不了二百分!”
“别看人家这个样子,还挺招人爱呢!”
…………
我觉得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冷冷地一笑,坐在位上没动。突然想看看秦絮云的反应,好几个男生也在看她。她脸色发白,起身出了教室,整整一天没进班。
过了了两天,骚人回来了。他急于向众人宣布几天来活动的结果,可是发现班里有些奇怪,人们好象没注意到他的归来,偶尔有一两个人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也是冷冷的。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到秦絮云面前,说:“你知道我这几天去哪了?我去了上海,南津大学,参加他们的特招……我,哪用得着考试呀,我发了那么多作品,一亮,那些教授们争着看我的作品……”秦絮云忽地站了起来,说:“你出来!”她的表情和语气把骚人吓了一跳,愣了一下,跟着她走了出来。
班里的人表面上看在各干各的事,其实每个人都在穷尽耳力地收听着每一个字!如果说在此之前男生们还认为她不过是受了骚人的盅惑而为丧失了心智,心存侥幸地寄希望于一个突发事件使她迷途知返,现在则是彻底地失望了。老板无限惆怅地长叹一声:“唉……又一朵鲜花……”天长说:“为什么总是插在牛粪上呢?”
桐树的盛装早已卸尽,深秋的风溜溜地带着寒意,虽不猛,却入骨。秦絮云抱着胳膊走在前面,骚人心神不定地跟在后边。他曾主动地约了她几次,可是她不愿意出来,现在她居然主动地约他出来,可是表情却那么生硬,奇怪的女孩!
过了小河,走进树林,风嘴里含着树枝“嘘嘘”地吹着口哨。骚人想:这一次能不能取得一些突破呢?
秦絮云转过身来:“为什么抄袭别人的文章?”
“没有啊!”
“《背阳》杂志上是谁的检讨?”
“不过是多引用了几句!说那么难听干什么?”
秦絮云说:“不是我要说难听的,我是为你难受,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骚人冷笑了一声:“只有不同寻常的人才能成为议论的焦点!要想不被人议论,除非什么时事都不做!你看看班里那些闷着头读书的人,有几个有出息的,过个一两年,大家都把他们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同他们的面容一同湮没在世俗之中……”
秦絮云说:“你想出名也可以,可是也不能靠那样啊?”
骚人说:“你不懂,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不同的势力和关系所占领,作为后来者要想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需要付出长期的努力和沉重的代价。比如时间,比如青春,比如金钱,等到你拥有了一定的地位和权势之后,你已经没有享受的能力了。所以聪明的人常常会想办法超越正常的程序,尽快地爬到一个制高点,安享尊荣。世事虽然错综复杂,但总是有一些缝隙可以利用。我忍受不了循规蹈矩日复一日艰苦地学习,所以只能选一条便捷的小道走,而且,一旦走通,就会使所有的人黯然失色,所有非议过我的人不得不对我肃然起敬!”
“你能走通吗?”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五六年,我经历过的失败,比全班所有的同学经历过的加在一起还要多!我的心早已磨练得麻木而坚韧,命运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在她的怀里拚命挣扎的人,现在南津大学文学院的领导已经确定了我的特招名额,明年七月,我就是南津大学的一名新生了……”
“你的文化课……听说不是还要考试吗?”
“是啊,明年三月有个文化课复试,不过,我是少年作家啊,我有省作家协会的会员证,可以申请免考……”
“学校不批准呢?”
“唉,你呀……太单纯!学校怎么会不批准呢,是某个人不批准!找到某个人不就行了!”
“你是说……送礼?我想是,看起来你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没这个狠心,能做成什么事?家里卖两头牛的钱,这次我全花光了!”
“难道上大学那么重要,可以不顾一切吗?”
“絮云,你真是太天真太单纯了!一个农民的孩子,不上大学,能有什么出路?不仅要上大学,还得上好大学,将来才有可能混个一官半职。只要当了官,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事都不用愁了……絮云……不管我取得多大的成就,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信,你不要骗我……”
“骗你是小狗!在上海这几天,我天天都想你:想着你的美丽,你的坚强,你的高雅。白天想你,晚上也想你,在梦里和你……”
秦絮云含混地呻吟了一声。
“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只要能使你幸福!”
骚人的热情如阵阵暖流扑来,秦絮云象棵小树,经不起这样的冲击!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怜的秦絮云现在晕了头,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来得太突然……你的爱…说得太轻松……”
“絮云,你怎能么这样想呢?爱,只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感觉,在双眼相视的一刹那,从你我的心底油然而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它的生长,非难和嫉妒是促使它疯长的肥料,犹疑和理智是它的敌人,在这个淡黑的黄昏,在这个小树林里,没有世俗的一切,只有两个心在赤裸裸地相对……”
“沛长,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在了心里。每天晚上入睡时,我细细地反刍着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在甜蜜和幸福中入睡。有好几次,我想冲动地告诉你……我很感动,我非常需要……有人爱我……可是……你并不了解我……我没你说的那样好……”
骚人上前握着她的手:“絮云,那一次我送你回家,你坐在车后,你的手扶着我的腰,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那一晚,我真想……我们俩能单独在一起……”
“是的,我很害怕,我不象你看起来的那么坚强!我经常在漆黑的夜里孤单地醒来,感觉死神就在角落里打哈欠,随时会向我伸出他黑色的手掌,我伸出手想逃跑,却动弹不得!我想反抗,却抓不到任何东西……恐怖,使我全身都僵硬了……可是,我又喊不出来……”秦絮云簌簌落下泪来。
骚人轻轻地一拉,把秦絮云揽在怀里,圈着她的腰肢。她像怕冷似的在轻轻地抖动。
“现在有我在你身边,这个世界不会再有黑暗……你是不是害怕啦?”他吻着她的头发。
她喁喁地说:“不是啊……我觉得心里很温暖,很幸福!”
“还可以更幸福呀!”骚人的手在她的腰间摩挲着钻进她的衣服里,秦絮云把身子扭向一边。
骚人捧着她的头,想吻她的嘴唇,她低下了头。骚人有些失望,松开了手。
秦絮云抬起头,难为情地一笑,说:“你生气啦!”
“当然啦,不过……也没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从小到大,还没有人碰过我……我……不想……如果你想……”
骚人猛地拉过她,粗暴地亲了一下,秦絮云突然抱着双臂,粗声粗气地说:“你真的爱我吗?”
骚人吃了一惊,看着她,点点头说:“不爱你,我能抱你吗?”
秦絮云“嘤”地一声好像四肢瘫软了,要往下坠,骚人猛地抱着她一阵子乱吻,晃动着胯骨上下左右地蹭。
秦絮云惊讶地问:“你是不是身上有虱子?”
骚人几乎要哭出来:“你……难道真的不懂吗?”
“懂什么?”
骚人说:“我要你……”
秦絮云从他的怀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捂着脸,抽泣起来。
骚人慌了手脚,问道:“你怎么啦?”
秦絮云哭了好一会,说:“我不敢相信,这是爱情……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害怕……”
骚人咬着嘴唇,腮边的肌肉起伏着,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在秦絮云身后坐了下来,伸手一拉,秦絮云便坐在了他的怀里。他左手抱着,右手顺着肩她的胸脯游去。秦絮云呻吟了一声,闭上了双眼,骚人俯下头来,找准了她的嘴唇。突然秦絮云睁开双眼,叫道:“雨田!”
骚人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看了一圈,问:“在哪?”
秦絮云也迷糊了:“刚才就站在你的身后,怎么一睁眼就不见啦?”
骚人说:“不许你胡思乱想!”
秦絮云温柔地应了一声,骚人扳着她的双肩,往自已的身上拉,秦絮云的双眼闪了几下,便迷离起来。骚人伸出嘴唇去吻她的双眼,秦絮云静静地等待着这甜蜜的一吻。
月亮因为太阳的彻底退场而清光四射,观看着茫茫红尘中这一幕喜剧。几片历经风霜面目焦黄的桐叶在枯黑的枝头瑟瑟抖动,有一片长叹一声飘摇而下,“啪”地一声,砸在骚人的头上,撞了个粉身碎骨,片片飘零。
骚人吓得一哆嗦,****飞到了九宵云外,他厉声大喊:“是谁?出来!”
秦絮云不由笑道:“是树叶!”
骚人往树林深处看了看,说:“这个地方不洁净!”
秦絮云说:“你还亲不亲?”
骚人心神不宁,想了一会儿,坏坏地一笑,转过脸来,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你听……树林里……静静地听……有一种声音……欧——……是不是?”
秦絮云心想,本姑娘最喜欢恐怖气氛,你想考验我的胆量,那好,不觉调皮地偷偷一笑,也做出倾听的样子,沙哑着嗓子,说:“不绝如缕……有一个女人……在哭泣……呜——呜——”
骚人说:“你别呜呜了,瘮人!”
秦絮云一下子抓住他的手,直直地看着树林深处,瞪着眼睛,喉咙里低低地喊道:“来啦……来啦……你听……沙……沙……沙……”
骚人觉得毛发直竖,左右看了看。一只野猫失去了耐心,“喵”地一声,从树上“刷”地跳下来,骚人惊叫一声,拔腿便跑。跑出了几十米,忽然觉得不妥,又跑回来接秦絮云。她说:“别碰我!”骚人左右看了看,干笑两声,说:“生气啦?”秦絮云问:“刚才为什么跑那么快?”
“吓死我了!”骚人说。
秦絮云说:“我饿了!”
“咱们去街上吧,下馆子,我请客!”
“算啦,该回去了!”秦絮云闷闷不乐地走了回来。
熄灯铃早已经响过,高三的窗户上还亮着昏黄的灯光,那是几个勤奋的学生在开夜车。
秦絮云叹息道:“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骚人说:“这几个是老油条啦,干磨不出油!就象得得马,笨得猪似的,再复习两年也考不上!”
秦絮云说:“你不也是复习好几年啦?”
骚人说:“他们怎能和我相比?龙行一步顶得上鳖爬半年!”
“你就确定南津大学肯定录取你?”
“你是不是不相信?咱俩打个赌吧?”
“赌什么?”
骚人凑近她的耳边:“我的通知书下来那一天,你得让我……”
秦絮云瞪大眼睛问:“干什么?”
骚人叭嗒了一下嘴,跺着脚,原地转了一圈,说:“你得让我……”
“干什么呀?”秦絮云皱着眉,歪着头追问。
骚人绷绷嘴唇,狠狠地说:“睡你!”
秦絮云说:“你说明白一些好不好……睡……哎呀……真恶心……”又埋怨道:“你怎么尽想着这些事?”
骚人淡淡地一笑说:“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能做些什么事呢?”
秦絮云想了想,说:“再见吧!祝你做个好梦!”
骚人狰狞地一笑,心说:我就不信,煮熟的鸭子能飞上天去!
男生寝室里,出奇地安静。过了一个多小时,铺板仍不时发出轻微的震动,好几个人在翻来覆去,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板说:“外面好像起风了……”天长说:“暴风雨在摧残着娇嫩的花朵!”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到骚人的脚步声,大家停止了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