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就是这样。”洺悕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龙井,结束了她的发言。
坐在一旁的百里轩在整个过程中都是保持了自己的沉默,直到最后,那一杯属于他的龙井也没有动一口。“朽儿,婚姻大事,你确定不后悔。”百里云心有些担忧地问道。虽然她清楚,这件婚事对于百里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其他姐妹,她一定不会问这一句话,可是,眼前这个不是其他姐妹,是百里朽儿。百里家,不能亏欠两代人。
“有什么后悔的,姐姐你嫁给皇上有没有后悔呢?再说,后悔管用么?”洺悕保持着微笑,身边的侍女已经在帮忙添茶了。今天一大早,洺悕就来到了百里云心的寝宫,向在场的百里族人员说明了自己准备嫁给弈王楚宸枋的决定和意愿。“可是,朽儿你不是一直反对么?”蓝渐还是不太相信洺悕松口这件事,觉得事有蹊跷。
“年少气盛罢了。仔细想想,弈王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我嫁过去还是正妃,不是什么小妾侧妃。”洺悕拿起茶杯,轻轻吹开表层浮着的几片茶叶,笑道。
“你是不是知道了。”许久不开口的百里轩突然说道,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洺悕笑容淡了淡,又很快扬了起来:“知道与不知道又不能改变什么,我既然决定嫁过去,就不会再做什么改变了吧?”洺悕清楚百里轩问的是什么,她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看着洺悕平静的表情,百里轩心里揪了一样的痛,怎么也无法放开。她怎么能这么平静?站起来拒绝啊,拒绝这个婚约,大胆地反对啊。怎么胡闹都是可以的,但能不能不要,这么平静。百里轩第一次对第二婚约产生了反感,深深的痛恶。可是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不管用了,大概是楚宸枋告诉了朽儿那件事吧,既然这么轻易的就改变了她。
“恩,我的婚期应该是在蓝渐之后吧。”洺悕口吻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百里轩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推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一点也不想回头。“轩哥哥怎么了?”随着百里轩的脚步渐渐消失,蓝渐很迷茫地问着。百里云心看着被推开的门,心中有些古怪的味道:轩儿,是怎么了?不会是···百里云心把视线放到了洺悕的身上,有淡淡的忧虑。男子打扮的女孩平静优雅地喝着茶,有超脱世俗的风轻云淡。
百里云心摇了摇头:只希望,不是她想的样子。
百里轩出了百里云心的寝宫之后,就沿着皇宫仿佛漫无边际的宫道一直向前走。朱墙琉璃瓦,美得庄严肃穆。百里轩一直走一直走,就算遇到了什么人和他打招呼也不停下来。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这世界上就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这条走不到尽头的宫道。
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百里轩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望着自己走过的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想放下所有,呆在这里永远也不离开,不回到百里族,不回到皇后寝宫,不回到战场上面去。他百里轩十五岁开始征战,已经有了六年的戎马生涯,从没有这样想要逃避过。一直以来他都是最坚韧的百里族少将军,在战场上几乎无所不能,连摄政王也要甘拜下风。
可现在,他觉得好累好累,自己走得太远了,现在走不动了。
百里轩闭上了眼睛背后靠着朱红色的宫墙,让它支撑着自己全身的力量,心里有些痛,隐藏在紧绷的神经之中。现在的他还不能倒下,朝局越发严峻,这一次南王莫名回朝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南王的野心太明显了,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现在的百里族加快了节奏,甚至随时准备应对南王逼宫的情况出现。而身为下一任族长的他,更是身担重任。
可是无论怎么告诫自己,无论怎么警示自己,还是忍不住在那小丫头平静的陈述下,分泵解析。
她说,她要嫁给楚宸枋了。
她说,她是自愿的。
百里轩默默攥紧了手心,恨不得眼前可以有千军万马供他搏杀,到最后,自己可以铁甲染血死于敌人之手。这样的话,至少不会这么压抑,至少不会这么挣扎。百里轩文雅优雅,但毕竟是喝血长大的,骨子里继承了百里族百年来征战的野性,他倒是宁愿自己是一介武夫一介草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担心的粗汉子,心中唯有上阵杀敌杀敌制胜,一生都不停歇。
这样的话,就不会发现自己对朽儿已经超出血缘的关心和,喜爱。
百里轩从来不是迟钝的人,虽然以前也朦朦胧胧有被吸引的感觉,对百里朽儿也有不自觉的放纵和宠溺,但一直和亲缘纠缠在一起,给了他一个逃避的借口。逃避谁呢?说到底,是自己啊。本来百里轩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很沉默的看着朽儿,保持着这份介乎于亲缘和爱恋的喜爱,可是在听到朽儿的决定之后,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好自私啊,想把朽儿留在身边,也许碍于世人不会接近,却是期待一生观望。这样的自己,真的是自私得恶心。
百里轩全身都软了下去,一点一点滑坐在了地面。
很后悔,为什么就喜欢上了这个是自己妹妹的丫头;
很后悔,为什么要接她回来;
很后悔,为什么因为那个人的意愿去接近她;
很后悔,为什么爱上了,却不给他一个好的结局呢?
百里轩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却怎么也掉不下泪来。
为什么偏偏给了他接近她的机会,却注定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结局呢?
命运真是无常,可你走到最后,却又找不出抱怨的理由,只能默默的怀念那一场风花雪月,然后默默承受,之后回忆带给你的肝肠寸断。没有什么人,是值得可怜的。
皇都淮枫城东南大街。
装饰奢华的马车里,洺悕沉默地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看街道的繁荣,车厢里安安静静地,偶尔有楚宸枋翻书发出的‘沙沙’声。离开皇后寝宫之后,洺悕如约来到了皇城门口,楚宸枋的马车就在那里,楚宸枋撩开帘子淡淡说了一句上来吧,洺悕就乖乖地走上了马车,坐在对面不言不语。这一遭是要去弈王王府,楚宸枋曾经和她说过这是一种什么风俗,还说两个人结婚越快越好,文定已经送到了百里族,过不了几日就会昭告天下,她百里朽儿,是弈王楚宸枋未来的皇妃。最后分手的时候楚宸枋另外补充了一句,叫洺悕抓紧绣嫁衣,十几日的样子就要过门了。
洺悕斜着眼睛打量貌似正在仔细看看书的楚宸枋,心中不免咕哝了一句哪里是什么风俗,怕是让她熟悉工作环境日后干活利落点吧?还什么嫁衣,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掂量着自己绣术不好给自己找难堪呢。
他的侧脸很优美,带着楚宸枋应有的妖娆味道。洺悕从斜视变为了正视,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王爷,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就要嫁人了,觉得···很古怪。
上辈子的楚洺悕比这辈子的百里朽儿大了足足十岁,也还是单身黄金处女,只谈过一个男友,还是那种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的类型。唯一比较亲近的男性生物大概就是唯一的哥哥了,可是哥哥也是在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谈第一个女友,虽然看不到两人的发展,单凭一个特警一个特工这小身份,就看得出来比她和酒井好不到哪里去。
恋爱都是空白的楚洺悕,现在竟然要结婚了。洺悕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唇角,坏心思地联想着夏埃尔听到这件事时经典十足的表情。想着想着,就真的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嘴角却一直扬不起来,成一条直线。
这个世界好苦啊,连一件可以让洺悕苦中作乐的事情都没有赏赐给她,唯一带着温暖的,只有那些真正在乎自己的人的笑容。或许不是在乎自己,而是在乎这具身体的原主百里朽儿。洺悕那么坚持要回到自己的时代,就是为了享受自己的一切,而不是在这里贪恋百里朽儿的美好。她坚持,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就是送给她她也不要。
“在想什么?”楚宸枋突然开口问道,马车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在昏暗的环境下楚宸枋的样子变得有些影影绰绰。“没想什么,就是有点后悔把自己卖给你了。”洺悕的口气很轻松,听起来真的有些后悔。楚宸枋愣了愣,笑道:“后悔来不及了,卖身契已经签了,慢慢赎身吧。”洺悕听到这话冲着楚宸枋翻了个白眼:“我把自己卖的那么贵,你肯定要很高的赎金,我可是一个穷丫头,没那么多钱。”“没关系啊,要是你可以让别人来帮你赎身,我说不定也会答应哦。”楚宸枋淡淡挑眉。
“真的?”洺悕试探性地问道。“恩,不过不一定嘛,说不定那时候我心情不太好···”楚宸枋笑容变得阴测测地:“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洺悕怔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的说道:“那我还要找一个厉害点儿的?”“必须。”楚宸枋点了点头。“那你这个老板真是好心啊,帮下人找下一任主人还要求蛮高的,是为下人好哦。”洺悕觉得楚宸枋真是个极品。“我一向是个好人,你不知道么?”楚宸枋脸皮厚得可以,很满意洺悕这个回答。
“不好意思啊我见识少,对不起您了还。”洺悕很是虚伪地迎奉着,心中呕吐得不行。楚宸枋笑了笑,并没有为洺悕明显违心的行为计较过多。现在他很开心,因为她现在心情看起来不错。
“···谢谢。”在车厢二度陷入沉默之前,洺悕小声地说道。真的是很小声,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发觉不到她刚刚竟然说了话。
楚宸枋笑,低头不语。
但是看得出来,这别扭丫头的一句道谢,对他真的很受用。
“王爷,小姐,王府到了,两位下车么?”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帘子外面车夫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洺悕站了起来,因为车厢太狭小的缘故弯着腰,转过头对楚宸枋说道:“不要让我觉得失望哦,不然随时我会落跑的。”
楚宸枋笑容浅淡,透着几分自信:“大可放心,弈王王府,还是容得起你这一尊大佛的。”
“什么大佛啊,观世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