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回厂
家良在家里愉快的住了两天,雪梅嚷嚷着要回去了,说是开学将近,回去还要准备准备,家良父母想再留她两天也留不下了。家良也只得由她,雪梅要回娘家,家良也就要和她离开回厂去了。他的假期已超过了个把月,也不得不走了。
相亲相爱,形影不离地共同度过了二十多天,突然要分离了,两人都感到十分的难过,雪梅还好些,她依旧在自己家乡,每星期六回来总还能见到父母弟妹,而家良却要一个人到千里之外的闽南去了,而且他此去之后,因考虑来回路费和假期问题,准备明年不再来了,要等到后年才来。在这漫长的两年里不但见不到雪梅,连父母弟妹都看不到一个,心里怎么会好受?他突然阴郁惆怅起来,但是为了前程,为了他们幸福的明天,他们又不得不走,不得不分离。
家良的父母见他们匆忙要走,忙给他们弄早饭,准备给他们的点心和路费。
他来时带的一百多元钱早已用光了,本来回去路费是够的,那一次供销社到了一些便宜布料,师母想给孩子们扯些衣裳,一时手头拮据,问他身边还有没有钱,一开口就是二十元,说是先向他借一借,结果只好把回去做路费的钱给了师母,他没法拒绝呀。如果已经用完也没办法了,因为当时还有几十元。给了师母之后,如今自己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了,他只好老着面皮向妈妈和大弟讨。亏得阿妈和大弟弟都十分谅解他,又凑给他二十元。这二十元钱只够自己回去的路费,雪梅新学期的书费和伙食费,还得他回到厂里拿了工资再寄给她。
吃好早饭,家良和雪梅终于要动身了。阿妈和弟妹们送他们到村口,父亲说他在瓜园没啥事情,要多送他一阵。父亲提着那只放着茶叶蛋等东西的的旅行袋跟在家良和雪梅后面,对家良又嘱咐了许多话。诸如在外面冷热自己要当心,路上要小心,还说家里苦虽苦也过得去,不必挂念,你要常常来信好使屋里放心。家良眼眶发起热了,阿爸在家这么艰苦,他平常没带一分钱来,相反这次来了又花了他们这么多钱,如今他这个不孝的儿子又要回去了,却对他一点儿要求也没有,还这样关心他,多好的父亲!多体谅儿子的父亲呀!家良心里感激万分。
父亲一直把家良送到五里路外的迎春桥,前面就要到雪梅叔叔的家了,雪梅说准备弯进到叔叔家里去看看,作兴母亲在那里等着。父亲对家良说那我就不进去了,看见他们不好意思的。临行他老人家又摸摸索索地摸出一元钱来抖抖索索地交给家良说:“我晓得你路费不够,我没啥钱好给你,这一元钱给你路上买点吃吃吧!”
家良听父亲如此说又望着他手里的那一元钱,他鼻子一酸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原来那时候生产队按劳力发粮食和工资,生产队给家良父母兄弟经济上是各自分开核算的,家良的父亲是个辅助劳力,菅菅瓜地,生活上除自己外还要菅两个未成年的小弟弟,所以他平常除了拿些饭票是没有什么钱的。他听家根讲,平常父亲和四弟吃饭就是用盐拌拌饭,有时连买点盐的钱都没有。这一元钱不知他是怎么省下来的?他如果有三元五元也会全部拿出来的,家良知道父亲的为人。现在这一元钱就是父亲的全部家当了,他怎么也不要父亲这一元钱。
“阿爸,我路费够了,妈和家根已经给我二十元,这一元钱你自己派用场吧,”
他硬把父亲这一元钱塞到父亲的破布衬袋里,同时还给父亲一斤全国粮票。叫他肚子饿了买几个馒头吃。家良见父亲伛偻着腰,恋恋不舍地望着他走了许多路,家良鼻子发酸地一步一步一回头地望着可怜的父亲,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后影,仿佛要把父亲的形像牢牢地刻在心里,因为从此可要两年看不到父亲了啊,直到看得渐渐被人流遮没看不到父亲了,才回头跟着雪梅上去。
到了迎春桥果然碰到师母,她是特地来送家良的,家良感到很过意不去,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很不方便的,就不叫她去火车站送他了。
家良就在雪梅的叔叔家里,和雪梅的老祖母和婶婶见见面,喝了口茶,便讨了三轮车和雪梅一块去火车站。雪梅说要送他上火车。
到了火车站,见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家良就带着雪梅到车站饭店去吃昼饭,奔进饭店一看还像头次和雪梅来城里一样,吃饭的人早挤满了,他们又只得吃了一碗年糕汤,便到车站去买票。家良把一只网线袋和一只旅行袋叫雪梅看菅着,他就排队去买火车票。他一面跟着排队的人前进,一面不时回头看看雪梅。见雪梅提着一只网袋,她把旅行袋放在脚边,牢牢地看菅着它,那目不斜视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给人的印象是多么的扑素和老实,他越相信这个人是决不会变心的,因此他更加爱恋着她,他感到他不在她身边是多么的不放心,要是现在把她一起带走多好,从此再不分离,可是现在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了。
买好车票距离开车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家良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愿让雪梅站在旅客进口处,让雪梅看着自己上车。更担心她一个人路上的安全。他们两个人坐车来时见穿来拐去要经过许多人车拥挤的街道,他还想托付三轮车送她回去。他奔到马路旁的三轮车站,想再讨一辆三轮车让雪梅乘回去,可是那个三轮车工人说要等到两个人才开车,家良想让雪梅和杂七杂八的人坐在一起多不好,不愿意讨那辆三轮车。这时正有一辆三轮车载着一个赶火车的旅客,那三轮子车送到客人,就空车踏回去,家良就请那辆三轮车把雪梅带回去,那三轮子车工人说可以可以,家良说就叫雪梅上车。
“雪梅,有三轮车啦,你正好乘这辆三轮车回去。”雪梅就听话地走上这辆三轮车。
三轮车工人见雪梅坐上车就把车子踏起来。家良和雪梅马上就要分开了,家良急得抚着三轮车蓬跟着走,雪梅也留恋地扭头望着家良,家良的心激动起来,刚才强装的愉快轻松的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了,眼里含着泪,两眼深情地望着雪梅,看着雪梅温柔可爱的脸心里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她啊,仿佛她还是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小女孩,他离开她是多么的牵挂她啊!
这回他回来相聚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天来他们如形影不离,他们一道到城里扯衣料,一道到电影院看电影,在湖头镇家里相聚时喁喁而谈。昨天又双双的回家,去梁山伯庙游览,他们亲亲热热地度过了美好的二十几天,如今终天于要分开了。这一别又要多少日子才能相会?因为他打算在她读高中期间再也不回来了。唉,出远门的人是多么的苦啊!相爱的人长相离更是苦。真是相见时难别也难啊!因为那时没有手机,不像现在那样,即使分开了乘上车后要想和对方说话马上打开手机就可说话,那时候一经分开,要想说话,就得重新相逢,打长途电话谁打得起?因此在当时要想再讲话又得过两年,自然分开了感到很难过。
现在他们一个拉着三轮车跟着,一个扭着头向后看着,四只眼睛紧紧地对望着,三辆车工人急得回头催他们。
“雪梅好好地读书哦!记着在家时我对你说的话。”家良拉着车边走边嘱咐。
“嗳。”
“如果你高中毕业时我不能来,你升学好拉!”
“嗳,”
“有啥困难及时写信来。”
“嗳。”
“学杂费我一到厂就给你寄来。”
“没关系的。”
家良的心里还有千言万语,可是三轮车工人已经把车踏得越来越快了。亏得到开票处又停下来一会,付钱时又耽搁了几分钟,家良摸出钱来付车钱,一摸只有整的,零碎钱凑起来还差四分,雪梅说“我有,我有,”但是家良不愿打散她的钱。他知道她现在手里只有一元钱,那一元钱还是她妈妈刚刚给她的。家良还是让一元钱给换散了,要知道那时候一元钱可是大钱,比现在的十元钱还顶用呢。
钞票找好,发票开好,三轮车工人再一次跨上车,使劲踏起来,家良无法再拉住车篷了。
“你好好读书啊!”家良还追着车子还嘱咐雪梅一声。
“嗳。”雪梅听话地扭头应着,
“我不来你继续升学好了。”家良追究着还嘱咐,那些话他嘱咐多少遍了,此刻三轮车工人听了都笑了学着家良说:“好好读书!升学好咯。”
三轮车喇叭介咕介咕地响着,越踏越远,家良再也追不上了,只得立在路边的高阶上看着,向雪梅频频地挥手致意,雪梅也一直回头的看,直到车子下了一个坡,被过去的行人和车子遮住了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而家良还在那里呆呆地立了好一会。
一会上火车的时间到了,家良只得独自一人怏怏地,无可奈何地去上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