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阳与京城相隔不远，走陆路慢则七日，快的话五日便到。我们一行人走的是水路，如此还可早一日抵达京城，赶上第一书院的遴选式。我没有和白羽他们同行，据说是与桑梓有要事要办，稍迟再去。与我一道的，是傅三，还有京城画师逍遥子——昨天刚认识的，一个爱女扮男装的伪君子。我不知道白羽怎么把这二人凑到一起的，但无所谓，反正经过昨夜之事，能不见白羽，自然是好的。
眼前这条宽敞的河流名为岳凌河，它将繁华的岳凌城一分为二。虽与肃阳相邻，然风土气息却截然不同，它骨子里透着的风情万种妖娆浓艳总能让往来的宾客流连忘返沉醉不知归路。
天色尚早，逍遥子和她的丫头在舱内补眠，用她的话，容颜易老，为了延缓衰老，睡眠一刻不能少。我觉得她和白羽一样，怪里怪气道貌岸然。于是不以为意地回她一句：“既然如此，你便一直躺着，当个容颜不老的睡美人也不错。”她就觉得我不可理喻，又是蹙眉又是摇头的，她的丫头翠竹更是瞪着铜铃大眼骂我不识好歹。得！小虾米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出了船舱喝酒去！
傅三自上船就守在我身边没离开过，起初我还觉得别扭，但听他用平稳低沉的嗓音介绍岳凌倒也悠哉惬意，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这时他顺着烟波粼粼的水面指向河道两边，“这里的酒馆青楼一到晚上每每宾客满座，归云山有佛光宝寺和青娘庙，亦是声名远扬香火鼎盛，据闻山上曾有凤凰盘绕回荡，慕名而来探究之人甚多……”
船头随着潋滟微波轻微地晃荡，春风拂柳我与阿雪小口小口品着青梅酒，看着傅三专注认真的神情，不免对着这个人感到好奇。他是我在结识傅四傅青云之后才认识的，前后不过见过五次面，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某次被他砸了坛青梅酒——那是当日戴月楼卖的最后一坛，我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他是傅家的长子，打理家里大半的生意，如今做得是风生水起。这装点奢华、可容几十号人的游船便是他的手笔。不过这些不足为奇，让我尤其费解的是，他的武学造诣并不在桑梓之下——今早我偷看他俩比试来着，功力不相伯仲。
“傅三，你那天在夏府说的话是认真的？”几杯酒下肚，我脸上有些发烫，但尚且清醒，困乏地将头挨在他的肩膀上，说起几天来的疑虑。
“是真的。我愿意娶你。”仿佛老早知道我会有此一问，他未经迟疑地答道。
我偏偏脑袋，看他乌黑坚定的眼睛，点头信了，但我也注意到他说的是“愿意娶”，而非“想要娶”。“你不需要背负这个责任。你弟弟不能娶我，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更何况，你不喜欢我，对吗？”
“你说得对，是责任。”他眼睛盯着水面，几只燕雀欢快地从船头跃起，斜身掠过水面，飞上岸边翠柳枝头，但他并留意看这些，仿佛想得入了神，许久，才缓缓道：“青云不是普通人，关于他的身份，我只能对你说那么多，”他深深吸了口潮润的风，气宇轩昂的脸庞上带着不明的情絮，“但是，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你。”
“诶？”没想到傅三这人看来冷冰冰的，其实也是一个纯洁简单的娃儿，喜欢不喜欢都分不清。我暗暗发笑，正欲嘲弄他一番，他又低声继续发话。
“从小，我便体会不到所谓的情感。不论快乐、痛苦、喜爱亦或是憎恨，这些都不会在我身上出现。我懂得的，只有是非黑白和撇不掉的责任。”他侧过头似是看了我一下，“既然青云不能娶你，又放不下你，我做长兄的，代他照顾你便是。”
我心底猛地一抽，为被命运绑缚的傅四，也为无法体会喜怒的傅三，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多无奈之事。我拉拉傅三的手臂，“那，你就照顾小虾米吧！像哥哥那样。”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样他心里会好过些，即使他不懂得难过。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我说话也越没个章法条理，靠在宽厚的肩膀上，没来由地安适。我砸吧砸吧嘴，昏昏而睡，睡前不禁感慨：有哥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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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夜晚，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摸摸瘪瘪的肚皮盘算着去觅点吃食。揭开帘子，不禁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一艘艘或雅致或艳丽的画舫排成长龙，灯火通明绵延至数百里外，红红绿绿映照在整个岳凌河畔上。月下寒烟弥漫，画舫内充斥着扉萎撩人的风情，轻歌燕舞丝竹曼妙，络绎不绝的宾客里有才子佳人吟诗作对，亦不乏风流之士寻欢问柳把酒言欢。整个河面与白日全然不同。
“怎么样？壮观吧？”逍遥子此刻裹着银色披风，头发用金丝带高高束起，一副翩翩玉郎之姿立于船头，泰然自若地享受画舫内女子的送来的频频秋波。
我对她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四处留情的行为极度不耻，撇撇嘴懒得理睬她，哪知她这人脸皮不薄，凑过来轻佻地捏起我的下巴，樱唇微抿探究了一番，随即下了结论：“你说你一个乡下姑娘，见识不大，姿色平平，脑袋也不见得聪明，怎能让白羽收你为徒？啧啧！”
我毫不客气地把她的玉手当苍蝇般拍掉，回了对面几个边吐着酸葡萄皮边恶意瞪我的媚态女子一个凶巴巴恶狠狠的眼神，再转过来对她假笑，“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姿色尚可，脑袋也没坏，何故扮起男人四处留情？啧啧！”
“谁说我装男人，我不过穿着低调了点，头发弄得简单了点。”
哦，“明白，明白的。”横竖她就是不正常，不过我还是善解人意装作十分理解地点头。一时无言，恰好看见傅三从一艘画舫里出来，冲我俩招招手。
“怎么了怎么了？”我见状屁颠颠地小跑过去，意兴高昂地问，话说有热闹不凑非小虾米也。再看同样跟过来逍遥子，她倒也似玩心十足。
傅三刚要开口，就被旁边的画舫里的大声喧闹打断。一个身形纤长的黄衣女子被推搡出来，后面是几个丫头片子和一个半老徐娘，后者叉着腰骂骂咧咧：“当老娘是好唬弄的！不撒泡尿照照看，就你这样也敢来冒充无瑕公子的徒弟，省省吧！”
这是……说我？！见她帕子一挥，正欲走人。我忙跳过去拉住她笑嘻嘻道：“美人大姐，这是长哪出啊！”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哟，你不知道啊？”那人笑着又挥挥帕子，一缕浓艳的香味呛得我直哆嗦，“大国师汤莬在此等候一人，要为她奏上一曲。
“谁那么大面子？”这个汤莬不仅是玄武国国师，更是出了名的宫廷琴师。听说他的琴音灵动缥缈，玄妙异常，有治愈心疾之效，又能蛊惑人心，他的曲普通人模仿不来。
“不就是那京城无瑕公子的首任高徒嘛，叫什么来着，哦，夏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