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沙发里的女人一脸防备,僵硬着身体不敢放松。贺煜宸站在饮水机前咕咚咚喝下一杯水,转过身来看她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下唇。
夏尧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那个,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放下杯子皱眉:“哪儿去?不说清楚哪儿都不许去!”这乱成麻团的事,怕是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清楚。她别扭地揪着毛衣袖子,贺煜宸挨着她坐下,“知道你到这儿来意味着什么?”
夏尧挺直了腰板,紧紧贴着沙发背:“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她真诚地看着他,“怎么说你也救过我一命。”
估计是刚洗过澡,他的头发上还有湿意,脸颊也微微泛红,双眼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小刺猬,爱上我还不承认。”夏尧的脸唰地变红,周身都是他的温度,她窘着一张脸瞪他:“谁爱你了,别自作多情了,我爱的是……”
他忽然歪倒身子,整颗脑袋都横在她的腿上,向上望着和她对视:“不会说话就闭嘴。跟我就只能谈咱俩的事儿,无关的人不准提。”
夏尧挣扎着把他往下推,嘴里不停念着你起来你起来。他岿然不动,躺得特别舒服,还愉悦地笑起来:“你俩姐妹都一样,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口是心非的毛病?”她气馁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极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去年我还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现在却越来越移情别恋,你就不担心在你之后我又会爱上别人?”
他绕过背后抱住她的腰,脑袋埋在她的肚子上:“我变着法儿爱你,没人比得上。”刚说完,后脑勺就又挨上一巴掌,他嚷嚷,“轻点儿,我烧着呢,拍傻了你负责?”
想起刚才他潮红的脸色,夏尧赶紧手心手背齐上阵地量了量额头脸颊的温度,果然烫手得很。作势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箍着不松手:“让我抱会儿。”
她拍拍他的脸:“药在哪儿?”男人吱唔一声,往背后指了指壁柜里的小盒子。她再次动手挪动,贺煜宸依然不配合,夏尧只好摸着他的头安慰,“吃了药再抱,不然可就烧傻了。”
折腾完后他极快地熟睡,不过抱着她的姿势倒没变过,像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似的。夏尧软软地靠着沙发,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出神。
她总觉得贺煜宸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赖皮不讲道理还得意洋洋。这事换成别人,肯定首先要的是对方的解释,可他却满不在乎,只要她来了,哪怕是真的帮着别人背叛他,也毫不在乎。
这和当年那个大男孩根本没有分别。那年暑假他要带她去看球赛,夏尧答应老爸去度假在先,说什么也不跟他走。他牛脾气一上来,甩手就走人,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你要不去,以后就别来找我。”她还没来得及挽救,暴脾气的人都已经走开好远。
以为到那儿就结束了,为此她连度假的时候都无精打采,结果回去后那人给她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这么长时间也不打电话给我,找收拾了你?”
总是那么霸道,就连分手都是一副欠揍的样子。时间过了这么久,夏尧她都经历过展翼了,为什么贺煜宸好像还留在原地,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可既然未曾离开,为什么当初他又要和她分开。但是谁能保证,当初的他们若是没有分开,还会不会一起走到现在?
有时候命运会让人绕弯,绕了几圈又回到原点,而那些走直线的人,相交之后却是两条再也不会相遇的平行线。
她想把他们之间的奇怪联系归结于缘分,那么展翼呢?知道他过的不好,她还是会心疼,知道他难过,她也会不好受。和展翼在一起是平静的,跟贺煜宸在一起是躁动不安却又充满快乐的,如果说展翼是一汪水,贺煜宸就是一苗火。
难怪么,她总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看着枕在腿上的男人,夏尧觉得其实贺煜宸才像一汪水,看似狂妄,却几乎能无限制地包容她的拒绝和野蛮,甚至包容她的心里想着别的男人。
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能让她安心,和展翼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安心。展翼虽然带给她平静,她却不能不顾虑他的感受,甚至猜测他的想法。面对贺煜宸,她却只需顺着性子来去自由地在他心上踩,不用为他考虑也不觉得愧疚,反正认为他承受得住,吃定他不会翻脸。
吃过初恋的亏,夏尧一度远离类似贺煜宸性格的人,自以为平静才是归宿,却不知本性仍然被活跃吸引。
这么一想,对展翼的感情好像更多的是不甘和愧疚,还有自以为是的笃定和方向。
夏尧再次长叹一口气:“怎么就开始为他找理由了?移情别恋还不承认!”她用手指描绘贺三的眉,“这个男人,会不会热情一过又提分手?”发泄性地拔他一根眉,睡梦中的人立即不悦地皱眉,箍着她的力道更紧了。
她盯着窗外发呆,他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睁开眼睛就朝着她笑:“我去洗澡,你做饭。”等贺煜宸从沙发上蹦起来时,夏尧依旧坐着不动,他一边挽袖子一边说,“还是你想跟我一起洗?”
她立即扯动麻痹的腿,踉跄着站起来,却只坚持两秒,咚地又坐回去。贺煜宸开始挽另一只胳膊的袖子,“我抱你去。”
这下奔向厨房时,她连带撞翻两张椅子,完全麻木的腿也感觉不到疼。贺煜宸看着仓惶逃走的女人,扯动嘴角甜甜地笑。
忍着酸痛洗完澡,还是困意十足,恰好今天休息,她打算再去补个觉。裹着贺煜宸宽大的睡衣把昨晚湿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一只脚刚踏出房间门便被一直在门外不停游荡的男人抱起。
“你不去忙公司的事么?”她必须找别的话题聊,不然这精力过于充沛的家伙又动歪脑筋。他盯着她笑,满眼都是幸福:“先忙完我们的事再说。”她吓得尖叫,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死在这种事情上。
幸好此时门被打开了,并且泪眼朦胧冲进来的人正是宋婉绿。她精致的眉毛本来伤心得下垂,见到眼前的情景时,又十分本能地向上挑。夏尧尴尬地从贺煜宸怀里跳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宋婉绿看着她穿着贺三的睡衣,又特意盯了盯她裸露的小腿,眼神随即变得嫌弃。
贺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先进去。”
关门的前一刻夏尧听见宋婉绿的哭声:“三儿,妈妈给你的钱为什么不用?”宋婉绿充满慈爱的声音让她内心颤抖两三下,尔后便坐在窗前认真思考这段如跳进火坑般充满激情的感情。
客厅里宋婉绿委婉地试探:“法院的人就在门外,说好了等咱们一出去就给这房子贴封条。看
看,惹怒你姥爷有什么好处,连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房子都没了,不过你也正好回家住,免得我操心。”她看了看贺三的脸色,降低了分贝开口,“其实你姥爷也不是逼着你娶秦依,你要不喜欢那小姑娘,咱再找别的也行。但是这姑娘不行,她爸当年犯的事儿影响挺大,要是她进了咱们家门,得多少人说闲话啊,对你的影响多大啊。”
贺煜宸本来点了支烟,吸了两三口就不耐烦地掐灭:“这事儿没商量。你要认她就多了个儿媳妇,你要不认就当少了个儿子。”宋婉绿一听这话,泪珠子又在眼眶里转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妈妈就你一个儿子,怎么能失去你。”
贺三这孩子虽然从小就脾气拧,但好歹还是听她的话的,自从碰上这个夏尧,连和她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奇怪她长得分明不像狐狸精,怎么干的全是祸事。
“你的公司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这都是你靠自己一分一毫付出的心血,当初为了跳出来单干,不是还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苦?”其实哪里说得上吃苦,有她这个爱子心切的妈在,怎么苦也不算得上是苦。
“一分一毫的全是他老人家的关系。公司垮了,正好还他的人情。”当你知道自己一门心思做出来的成绩,竟是背后有人操纵,再强大的自信心也会受到打击。贺煜宸已经做好一无所有的打算,吃一堑长一智,这几年也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的趋炎附势尔虞我诈,东山再起时他也决不会在依靠宋老将军的关系网。
宋婉绿看着儿子坚决的眼神,算是彻底明白他的意思,哽咽着坐了一会才说:“我这里还有些钱,你拿去先用着。晚上你大姐二姐也会送钱过来,不管怎么说,先度过这一关再说。”
他喝了口水:“钱你收好,给了也是搁在屋里浪费。”宋婉绿急了:“没有钱怎么行,就算公司用不着,你也得吃饭买衣服吧。”
她把卡塞进他手里,刚要引起他发脾气,门外又传来动静。
姚漫扯开嗓子威胁法院的人:“需要这么急么?封了这屋回去领多少赏钱?多少赏钱我姚漫先替你们领导付了行么?”估计真是在掏钱,沉默一会儿又听她吼,“嫌少?翻倍给翻倍给!姐穷的只剩钱了,要多少都给!”
几个穿制服的男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小干部在院长生日宴上见过这小姑娘,看她和院长热络就知道这姑娘来头不小。这屋里刚进去一老佛爷,现在又来一郡主,他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难怪院长亲自把这任务分配给他时,还颇为惋惜地嘱咐一番。
陆翊明也笑眯眯地帮腔:“漫漫,你说哥儿几个不收钱是什么意思?”姚漫凶神恶煞地回
应:“别叫我漫漫,恶心!不收钱这意思就是不想干了呗!”
话说到这里,宋婉绿已经打开门:“你们先进来吧。”法院小干部连忙点头:“您慢慢来,我们不着急不着急。”阿谀奉承的样子看得几个兄弟伸直脖子。
姚漫掏出包里的现金,往桌上一撂:“今儿我是专程送钱来着。三哥,这钱说什么你也得收下。”贺煜宸见她拎了个小型旅行包,就知道这丫头离家出走的日子结束了。这才两天,就被陆翊明收服,看来他家小刺猬应该能放下心了。
“嗯,那个…夏尧在房间里。”他故作镇定地看着姚漫,倒惹得陆翊明深吸一口气。这三哥真不识时务,人好不容易被他哄得高兴了,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漫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见贺煜宸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才反应慢半拍地应了声哦。他看着地毯上的行李包,继续装镇定,“嗯…带套衣服再进去。”法院的人守在门口,待会儿走的时候总
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穿着他的睡衣见人吧。
姚漫饱满的朱唇上下打颤,继续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然后拎着包三步两回头地看看贺煜宸。她心爱的三哥终于有了心爱的女人,可是这心爱的女人并不是她。怎么办,优雅又个性的王子再不会待任何人都一样无所谓,他也会为了心爱的女人说尽甜言蜜语,也会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一切。
她想过三哥不会接受她,可仍然宁愿他一直吊儿郎当地单着,也不想他会变成别的女人的男人。大概这就是陆翊明说的小女生崇拜偶像的别扭劲。
颤悠悠地推开门,坐在窗前的女人反应极快地回头,当看清来人是她时,松了一口气又立马吃了一惊。
姚漫把包拎到她面前,一直低着头面对地板:“这个是三哥的衣服。哦不,是我的衣服。嗯…是三哥让我把我的衣服拿给你。”夏尧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想牵她的手却到底忍住了。她叫她的名字,姚漫本能地抬头看她。
这一看,便看清了夏尧脖子上的吻痕,还有她露出半截胳膊上被捏红掐紫的印记。姚漫别过脑袋,天啊地啊地又开始嚎:“天啦!我都看见了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她捂着嘴,扭曲着面孔,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我的三哥!竟然真的有爱人了!”
夏尧心疼地站起来掰过她的脑袋,甜美的脸上竟然全是泪。她慌了,后悔了,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姚漫渐渐哭出声,最后还用手打她,一边打一边说:“叫你瞒我、叫你瞒我!我最恨你们这些贞洁烈女了!你跟三哥有私情,怎么不早告诉我!竟然像瞒傻子一样瞒着我,我还是不是你妹了!”
夏尧有点错愕,因为她说的贞洁烈女,因为她说的私情,还因为她的眼泪竟不是气她抢走了贺煜宸。
她抱住姚漫,忍不住笑起来。姚漫推她一把,又把她过于宽大的领子往上提了提:“炫耀什么!我知道你俩好上了!”夏尧窘迫地紧了紧衣领,看了她半天才问:“不会因为我是你姐姐才原谅我的吧?”
她横她一眼:“当然是了!我的三哥是别人能拐走的吗?如果穿着他睡衣的女人是秦依,我肯定打得她满地找牙,再把她从这窗户口丢下去!”夏尧认真想了想这个画面,裹紧了衣服摇头:“你要真这么做,估计贺煜宸也会把你从这丢下去。”
姚漫掐她的脸,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他爱你得很,至于这样刺激我么!”接着就不耐烦地掏出包里的衣服塞给她,“快穿衣服!再看下去我该长针眼了!”夏尧换衣服的时候,姚漫难得认真地问,“那展翼怎么办?你都跟他说清楚了?”
她停顿手里的动作,慢吞吞才叹口气:“总要说清楚的。”姚漫看着窗外的好天气,喋喋不休地开始发表感慨:“你吧,就是当局者迷。遇上他那会儿刚巧赶上舅舅他们出事,找个依靠罢了。
从你对三哥不理不睬开始我就觉得奇怪,虽然你这人性子寡淡,但也不至于拿冷脸待人,为什么每回碰上三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后来陆翊明暗示过很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发现,估计是他太笨了。从我知道这事儿就开始回忆,才想起你俩以前不是同学么,老实说,那会儿你们是不是就有私情了?”
夏尧正在想事情,一边扎头发一边问她:“为什么我们要绕这么大一圈子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不是欺骗别人感情,浪费别人时间么?”姚漫想起陆翊明那傻小子笑起来的样子,嫌弃地撇撇嘴:“都说了当局者迷么!不绕圈子就看不明白。”
她回头见她都穿好了,赶紧从包里扯出一条围巾套在夏尧脖子上:“就这样出去,三哥该发飙了!”说着又坏笑地盯着她,“他是不是很厉害?累了一晚上吧?”夏尧脸上噌地泛红,像熟透的番茄,她瞪姚漫:“胡说什么!”
再出去时宋婉绿已经走了,陆翊明咚地从沙发上站起,十分紧张地瞅了瞅两个女人的表情,见姚漫一如往常地狠狠瞪他一眼,才终于稍稍放下心。
贺煜宸一脚踹开茶几,站起来发话:“该让门外的人工作了,找个地儿吃饭去。”姚漫目瞪口呆地看着移动半公分的茶几,伏在夏尧肩上笑得更加猖狂:“这体力,你吃得消么?”
她掐她的腰,脸上刚退下去的潮红唰地又升上来。贺煜宸过来牵她的手,往怀里揽着问:“脸红什么?”说着伸手去摸,“这么烫,哪儿不舒服了?”身后的姚漫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大半个身体都靠在陆翊明身上。再看陆翊明,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也傻兮兮地跟着乐呵呵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