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邻近酉时,车壁被人轻叩几声。锦云撩帘望去,正见一身明紫色华服的安玉川策马贴在车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安玉川扬手指向西边,笑道:“你看,那边就是玉川城了。”
闻言锦云连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一层层黛色深影,似是一座城池
“你要走了吗?”锦云攀着窗沿,蹙眉问道。
“嗯,我有好些年没有回来看过了,呵呵,不知道城里的人看到我是会欢迎还是扔刀子。有点期待呢……”安玉川自嘲说着,而后又看向锦云,碧眸深邃,“多谢允我随行,省了我不少钱呢。就此别过……”
还不待他说完,锦云“唰”得一声将帘子放下来,转身对紫梢吩咐了声:“让队伍原地整顿三刻。”而后命车夫停车一跃而下。
她理了理衣袍,抬首望向歪着脑袋看着她的安玉川,淡淡道:“我送你。”
安玉川咧唇一笑,碧眸里闪过一瞬的潋滟水光。
出使的队伍行了大半个月,终是临近西廖边界,此地的风景与东凌大不相同,她与牵着马的安玉川并肩走在广阔到有些荒芜的古道上,走了好一阵没人说话。锦云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队伍,终是停下来转身对着他:“以后你还回帝都吗?”
安玉川跟着停了脚步,微眯着眼睛瞧了瞧远处玉川城,沉吟半晌才缓缓点头应道:“嗯,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没什么让我再留恋的了。”
“逐云楼呢?”锦云话刚出口就知道这是句多余的问题了。逐云、逐云,云已不见,又逐什么……
“就拜托给你了。”安玉川冲她眨眼,“这么一份大礼,你怎么谢我。”
锦云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意,显得有些苦涩。她欠他的,着实太多了。恐怕是要还不完了。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安玉川轻叹一声,如是问道。
锦云愣了愣,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后的打算,她自己也不甚清晰。前路太过渺茫,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锦云有些颓然地回道。
“你究竟为了什么?”安玉川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硬,神色也正经不少。他蹙眉深深盯着眼前垂眸不语的女子,满腹的疑问和探究,还有几分疼惜。他着实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让她这样冒险深入朝政,将自己推入风口浪尖整日盘旋于本不该担当的权谋算计。
“我……”锦云喉中哽住,半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罢了,是我多嘴了。”安玉川别过头不再逼她,彼时正是日暮,橙红色的夕阳倚在枯树的枝梢上,将天边的云彩染上几分迷醉色彩。安玉川精致的面容上也洒了一层淡淡的余晖,闪着惊艳的光芒。
“今日的夕阳很美,像是纪念别离一样。”安玉川兀自呢喃道,“我要好好看看,记在心里。不,还是忘了好……”他又扭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锦云,柔和笑起来:“还是谢谢你能送我。今日一别,此生恐怕无缘再见。你且放心做你的墨锦云,我们就此相忘江湖吧。”
他的笑意浮在面上,分毫没有映在眼里。
锦云心中有一瞬竟然生出几分不舍之情。然而她只能无奈点头:“珍重。”
“珍重。”安玉川回了一句,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锦云平日里从未这样认真看他骑马的模样,他身姿矫健得很,一看就是驰骋好手。马儿往前冲了几步,安玉川勒着缰绳回眸望向她:“你真的没什么要与我说的了吗?我都告诉你那么多秘密了。”这语气有些孩子般的恼火。
锦云想笑,面上却挤不出一丝笑容。她仰头看着安玉川逆光的脸,他的神色却隐没在橙红的夕阳里看不分明。
半晌,锦云一字一顿地念道:“我很感激有生之年能遇到像你这样一个人,谢谢你的一切。你对我的恩与情,我全记着。”锦云终是想通了,除去安玉川对于墨锦云的情愫,单单就对她这个“孤魂野鬼”而言,他也是费心照拂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关心,恰恰是锦云她最珍惜的。
安玉川身子微震,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他抿唇俯头凝视着锦云。夕阳直直照在她的脸上,她的深眸里闪着真诚的异彩,眉眼间却流转出一股说不明的忧悒。
“记着没用,又没有实际行动。”安玉川兀自小声嘟哝几句,而后挑眉半正经半玩笑地对她说道,“无名氏,不管怎样,好好活着。保重!”
他面上的笑容在回身的那瞬间及时收回,一甩马鞭,马儿一声嘶鸣马蹄便迈了出去。
锦云伫立在原地遥望着安玉川渐行渐远的身影,平地而起的风卷起她墨色的衣袍,拂过上面绣着的那朵曼陀罗,发出轻微的嬉笑声。
他就这样策马朝着玉川城的方向走了,执拗地不再回眸看她一眼,只留给她一个潇洒又寂寥的背影。他的身影投身于那片金色的灿烂光芒中,再也看不见了。锦云知道他身上心里是暖的,那里毕竟有他与墨锦云的回忆,有他留恋的地方。
他想必是可怜她的,穿着别人的皮囊,心甘情愿被禁锢在帝都的牢笼里,禁锢在一个不值得人去留恋的地方。
对着阳光时间有些久了,锦云眼睛有些酸涩,她伸手抚过脸颊,触到一些微凉的湿润,然后静静抹去。
安玉川,就此别过。不管你今后是否愿意想起帝都那个墨锦云,我会记住今日美丽的夕阳的,还有安玉川,以及冶戚……
锦云又在站了许久,直到夕阳渐渐沉沦,醉紫黛蓝的颜色浮现出来,她才恍然自己并非是一人在外,那出使的队伍一直在等着她。锦云连忙转身准备回去,甫走几步蓦地发现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楚慕淮。
不知他何时来的,不知他站了多久,又听到些什么。
锦云风轻云淡冲他浅淡一笑,举步朝他走去。楚慕淮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眼底深处颜色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