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姐要出嫁了，嫁到听三哥说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昨夜我拉着四姐哭了整晚，糊里糊涂地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四姐已经坐进了花轿，我想去追可是已经晚了，只瞧见那长长的仪仗出了宫门。我好几次想要冲出去却被三哥拦住了，还挨了他的骂。三哥第一次沉着脸来骂我，我又委屈又伤心。后来又不免担忧如果哪一****也如四姐一样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那该怎么办。我想和南哥哥在一块……”锦云眉头轻蹙，翻了一页。
“三月二十五：这几日和哥哥们去围场狩猎，我与小九说了要猎一只老虎给他们瞧瞧，谁想兜了半日什么也没碰上。父皇遣了护卫伴在身侧，我们嫌累赘便将他们甩了，谁想真的遇见老虎了。小九当时吓傻在原处，我就知道不能相信这臭小子。可奇怪的是，箭在手里软了一样就是射不出。还好南哥哥遇见一箭刺穿了老虎的心脏。不然真不知道会不会成了老虎的盘中餐。事后我好好教训了小九，而我却被南哥哥教训了顿。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凶巴巴一张脸骂着我，可我心底却觉得是因为他担心我，害怕我出事情才会这样生气的。”锦云眉头蹙得更紧，哗啦啦抖了抖纸张，翻了大半册。
“二月十。今日是我及笄了，父皇亲自为我挽发。母妃说我从今日开始就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我又想起了四姐，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听说四姐的夫君虽然是个国君，可却是个半百的老头子。我不愿像四姐那样，嫁给一个可以做父亲的人，要嫁我也只嫁给南哥哥。这辈子我都要跟着他。”
锦云终是看不下去，她知道之后写了什么，于是不敢再看。
带着潮湿水雾的记忆扑面而来，差点将她溺死。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唇边泛起丝笑意，是苦笑还是嘲讽，她说不清。
那时年少，单纯天真的青瑾以为那人就是她的一切，那样轻易地对自己承诺这一辈子的事，那样羞怯却执着地仰慕这一个人。她看着过去的自己，就好似看着一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纯真少女。而那时她又怎会想到今日的自己，虽然依旧在他的身边，心里却存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锦云紧紧抓着册子，有一种想要将它撕碎的冲动，好似这样就能抹去曾经的记忆一样，抹去年少时对于那个人的爱恋，抹去过去发生的一切。
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隐约听见有人唤了“陛下”。锦云心中微惊，看了眼怀中这些东西，不由得多了几分慌乱。她迅速将一本机要抽出来塞入怀中接着将其他册子重新放回暗阁中。
门外断断续续传来对话声，似有人在问墨锦云是否在里面。锦云转了那烛台，眼见暗阁缓缓的关闭，门已经被推开了。脑子里飞快思量斟酌着，她又趁着暗阁还未来得及关上的时候将原本放入怀中的书册重新塞回了暗阁中。手刚伸出来，暗阁紧闭了。凌寒南是何等心细的人，若是少了一册书目，他会很快发现并起疑的。锦云还是不要冒险，待到下次再找机会前来好了。
“墨卿？你可在？”隔着几排书架，传来凌寒南的声音。
索性有密密的书册掩饰，凌寒南暂时寻不到她。锦云转身从一旁的书架上随便取下一本书翻开来装作细读的模样，再一抬眸正对上凌寒南的眼睛。
锦云浑身一僵，心脏怦怦乱撞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凌寒南已经换了苍色便服，面上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和，见锦云面色微红，额上似有细汗，虽有些许疑惑但也没有怎样放在心上，说道：“墨卿，让你久等了。”
锦云的神情还有些僵硬，也不在意什么避讳盯了他许久，缓缓行礼：“臣墨锦云拜见陛下。”
凌寒南在她身前几步的地方站定，淡淡说着：“就我们两人，不用这些虚礼。”
锦云嘴角一扯，垂眸不再言语。
凌寒南的目光落在锦云手中的书册上，只瞥了一眼便道：“想不到墨卿对这兵家阵列之事有兴趣。”
锦云讪讪笑着：“臣并不太懂这些，所以才看看……这阵列里原来有这么大的学问，臣愈看愈觉自己才疏学浅，着实惭愧。”
“若是墨卿喜欢，朕便将这书借给墨卿好了。”凌寒南面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盯着锦云的深眸里却不难看出比以前多了几分随和。
这么好说话？
锦云见他今日心情似乎还不错，连忙趁热打铁装作一副惊喜的模样：“臣谢陛下！陛下的静心阁中有许多孤本绝本，臣一踏入就沉溺在此不舍离开了。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臣……以后还能来静心阁看书吗？”她一脸虔诚又期待地望着凌寒南，心底愈发佩服自己两面三刀的嘴脸和面对凌寒南淡定的内心。
凌寒南看着她扬起的脸庞上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莫名有些错怔，胸口也冲撞着难以平息的莫名情绪。
察言观色的锦云捕捉到凌寒南蹙眉好似不满的模样，知道自己掩饰地太过刻意激进了，连忙歉然道“是臣僭越了。”
凌寒南也别开了视线，目光掠过她的袖袍微微一顿，又细看了一阵，眉头愈发拧紧，声音也明显冷然许多：“墨卿，你的袖子在哪染上的脏污？”
锦云听罢，顺着垂首去看自己的墨袍，惊见衣袂上有一片灰色。她伸手去掸，才发现这灰色的东西有别于灰尘，显得有些滑腻且沉，非常特别。脑海中电光火石闪现过她慌乱间将书册塞回暗阁的模样，袖子……怕是那暗阁的四壁涂了什么东西。
心神一下子紧绷住。锦云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她快速飞转着思绪，一时间却找不到像样的说辞来解释。凌寒南冷然的气息愈发贴近，锦云咬唇不动声色往后倾着身子，怕是这一关不好过去了。
正在此时，忽然见米公公突兀出现，跪下来就磕了一个头。他尖细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方才一路疾奔的还是因为激动的带着喘息的颤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方才思祈宫中来了消息，说是，说是念夫人有喜了！”
这消息让凌寒南与锦云都是一愣。凌寒南静默了一瞬，蓦地笑出声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于是也忘了继续追究锦云的袍子。
而逃过一劫的墨锦云，不知该谢谢这样一个消息还是该咬牙暗恨。她面色阴郁复杂地望着他听闻喜讯关切有加的模样，多少杂绪一齐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逼得她浑身僵冷，心神有些混沌。
锦云袖中的手紧紧捏成拳。耳边不断回旋着那句话：“念夫人有喜了。念夫人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