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着可以同紫梢、玉枝一道用晚膳。不知何处散了风声，傍晚回府的路上竟被人堵截，连请带抢地入了宴席。直到夜幕深沉，锦云才从喧嚣中脱身坐上恕己的马车，连同一车贺礼。
玉枝和紫梢掌灯在府门口侯着，待车停稳，玉枝已经伸出双手去搀扶，紫梢则掌灯照着路。锦云下车后，露出了车内堆满珍玩宝器的模样，紫梢眼睛眨了又眨，愣愣看着锦云半晌，而后将灯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就爬上了车看宝贝。
玉枝无奈地看着紫梢没出息的样子，稳稳搀住走路有些轻飘的锦云，闻见她身上散着淡淡的酒味，蹙眉道：“公子饮酒了？”
锦云浅笑没有说话，由她扶着进了府。回头看时，紫梢仍在车上瞧着，恕己手持马鞭沉着脸站在车边时刻准备赶人。玉枝想笑，却见紫梢手腕上已经套了几串翡翠碧玉，思忖片刻又道：“公子，您这刚做了官便收了如此多的礼，传出去怕是要落个爱财的名声。”
“我本就是个商人，财宝送上门哪有拒之的道理。”锦云如是说，玉枝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锦云浅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背，“若是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墨锦云爱财才好呢。”
沐浴之后一身清爽，锦云套了件霜色长袍散着未干的青丝提着灯穿过长廊，长廊的尽头便是她的寝室。暖色的光从窗子透出来，锦云微愣，推开房门正瞧见倚靠在卧榻上的男子。
他一身淡蓝色直裰，略显松散，隐约可见玉砌的锁骨。墨色的长发由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随意挽起，带着几分慵懒。此时他闭着眼睛安然如同沉睡，俊秀如月静雅似竹。卧榻临着窗子，皎洁的银辉照在他的如玉面容上，散落在他松散的衣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月色之中，如同月下仙子淡泊而闲适。
他听见声响，睁开眼向她望去，而后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锦，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清润又含着怨怪。浅褐色的眼眸里满是温暖笑意，柔柔看向锦云。
锦云的目光落在他腰间蓝色的流苏，走近几步在他一旁的矮凳坐下，问道：“你今日的事情忙完了？”
“嗯。”男子坐起身，细细打量着锦云一阵，伸手摸了摸她犹湿的发，眉头轻蹙，“夜里寒气湿重，你身子本就不能再抵寒，你还这样不当心自己。”
锦云听罢有些心虚，避开他的温柔的目光，垂眸理了理翻皱的衣角喃喃道：“我知道了，华容。”
那一声“华容”，几分无奈几分依赖。
华容略带心疼地盯着她，掩不住嗔怪之意：“你每次都说知道……”
“不是还有你吗？”锦云忍不住笑起来，打断了华容的絮叨。平日里他沉默寡言的，在这方面华容和紫梢却不相上下。她转了话题正色道，“凌寒南今日召你入宫，是身子不好吗？”
华容闻言神色认真起来，沉吟道：“正是要与你说这件事。陛……凌寒南说是近日一直头痛，时常疲惫无力。然而饮食起居并无异常，面色也如常。我想没那么简单，请脉时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像是中了某种慢性的毒，不动声色却能日积月累将人精力抽尽。”
“毒？”锦云微愣，然后有点想笑，继续问，“会是谁？”
华容半晌不语，倾着身子靠在软榻上，抬眸望着锦云似笑非笑的眉眼，这才说道：“谁都有可能。”
“你可与他讲明？”
“自然。”华容垂眸理了理已经很整齐的流苏，“与我无关与你无关，我自然不会自己担着。相反正好将这件事扩大，好叫凌寒南目光转移，不是顺了锦的心思吗？”说罢，他抬眸，见锦云兀自思忖，淡淡一笑，如沐春风。
锦云脑海里浮现了四年前初遇华容时他的微笑来，那时清癯的他广袖翩然立于林中，回眸浅笑，风华绝代。
锦云以闲云、野鹤、雅竹比喻他，而今，他的笑痕渐深眸光愈浓，锦云反倒相识越久越看不清他。就像不知道为何他有京师广阔的人脉，浑厚的家资，还有自己御医的身份。龙姿凤章的他并非池中之物，却甘于山谷数年、太医小官。
他不说，她不问，但终究是个谜。
“锦为何如此看我？”华容见她盯着自己不语，不由笑问。
“这坠子你戴了快四年了，不如换个。”锦云如是说，指了指他下意识摆弄的海莹石流苏。这原是她在华容山谷中小院里养伤时无趣随手编的，那海莹石还是一年后她与华容主仆三人到了谷外小镇时找到特意补上去的。
她将这流苏送给了华容，之后他便每日都戴在身上，从不见摘下。日子久了，难免流苏会卷曲散乱。而后养成了华容成日梳理的习惯，可就不见他摘下来。
华容听了，又不自禁梳理一番，就像是野鹤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一般。他眸光温柔如水，轻笑道：“这个就好。这是锦头一次送我东西，不能乱丢。”
锦云忍不住说：“我再替你编个不就好了？绝对比这个……好看些。”
他却意味深长说道：“意义不一样。”
她倒不知道他如此在意这些小玩意，也不再坚持。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冷然。华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了锦云，锦云接过翻看一阵而后瞬间僵愣住。那本册子上华容隽秀的字迹却将满朝官员的姓名、家世、性格喜好、甚至许多亲属裙带关系都一一详细论述。小小的册子底下翻涌的是强大的人脉和实力，恐怕……连凌寒南也无此能力。锦云抬起头来惊疑地看向华容，觉得浑身都带着深邃寒意以及面对一种难测的强大所产生的恐惧。
华容漫不经心地淡雅一笑，抚衣起身，理着流苏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锦自己研究吧。我便不再打扰了，好好休息。”
锦云复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册子，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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