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夭折（下）

说来可笑，那年他戎装金甲望着高处，不惜一切地往上爬，如今龙袍加身，却又频频回首看着那年的良辰。这一路行来，他已不清明自己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只是……他已无法回头，只能继续往下走。青瑾听了凌寒南的提醒，刚刚恢复一些的脸色又红了。她咬着唇不说话，从他怀里将平儿抱过来，然后带着他跑到外间玩去了。凌寒南盯着他们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低声笑着。内室刚恢复安静不一会儿，青瑾又探了个脑袋进来问道：“南哥哥，汤热好了呢，咱们一块喝汤可好？”凌寒南笑着点头，青瑾也跟着嘿嘿一笑，召了外殿候着的莺莺把平儿小心放到她怀里又逗弄了阵，然后端着食盘笑盈盈走进来。这几日看着米公公伺候凌寒南，她也学得像模像样，回身将香薰球里的香屑添上，把矮几摆上榻把食盘放上，又帮着凌寒南净了手，从头到尾不假他人麻利得很。然后青瑾这才抬起头对上凌寒南幽深又不乏温柔笑意的眼，和他一起喝汤。其实汤品很简单，味道说实话也一般，至少比不过御膳房那些精心做成的汤品。但是凌寒南却格外喜欢，每一口都要它在唇舌中慢慢融了。青瑾哧溜哧溜喝着，和他慢条斯理从容优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却极享受。喝完汤青瑾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嗝，然后红着脸端着食盘又跑开了。她跑到外间，迎面撞上刚迈过门槛进来的米公公身上。只听食盘落地之后青瑾“哎呦”一声，接着是米公公跪地叩首说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的声音。凌寒南暗暗抚额，想着瑾儿毕竟是瑾儿，只要有她在就是格外热闹的。外面声音还未停歇，他想着过去瞧瞧可有瑾儿可有哪处庄痛，但头又蓦地开始痛起来了。像是千百细针刺入眉间，那痛意延绵至深处，连眼睛也跟着疼。他闭上眼养神，却只觉身子似在旋转，外间的声音愈发模糊朦胧。他心神一凛，猛地睁开眼睛使自己不要再次沉陷在昏沉中。米公公已经匆匆进入内室，在凌寒南面前跪了下来：“陛下，朝中出事了！现在沈晏大人正在殿外等候求见！”凌寒南闻言，余光瞅见那抹浅蓝色身影跟在米公公身后好奇地进来了。他想了想，说道：“召沈晏进来，其余人等全都退下。”米公公应声退出去，青瑾站在屏风那里撇着嘴想着“其余人等”包不包括自己，踟躇不前。凌寒南冲她招了招手：“瑾儿你留下。”青瑾这才复又扬起纯然笑意在桌边坐下继续绣着东西。同时一身官袍的沈晏走近内殿，他先是看见浅蓝裙衫眉目静好的青瑾，不动声色身形微顿，而后在凌寒南沉然目光的注视下跪拜行礼。凌寒南头痛隐约，皱着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竟让你直接跑到寝殿来。”“陛下，方才接到消息……说是找到了东青残余势力的营地了。”沈晏说罢，下意识撇头看了眼一旁专心绣着东西的青瑾。凌寒南也不由得瞅了眼，但见她目不斜视垂首针线间，对周遭的事情都恍若未闻一样。他心神微松，轻哼一声：“这样的话语，朕在这几月听曹宗说了无数遍，怎的现在轮到你说了？”沈晏从袖中取出密函双手呈给凌寒南，又说了一遍：“陛下，此次千真万确，而且怕是有所动作，请陛下过目。”凌寒南将信将疑接过快速浏览了遍，眉头蹙得更深。“星宿谷……”这个地方凌寒南似乎听说过，也不知在何处，却藏在记忆里。又是一阵头痛，他捏紧了手中的密函，再看那信中文字，一字字浮上来在眼前盘旋起来，星宿谷三字尤为显眼真切。“南哥哥！”青瑾蓦地一声唤，将凌寒南神思拉了回来，他心神微凛抬首深深望着青瑾的神色，带上几分久违的探究和戒备。青瑾捧着绣架嘿嘿笑起来：“南哥哥南哥哥，我终于绣好了呢，我现在回去找春燕把边角收拾了，一会儿拿给你看。”还是那样纯然灿烂的模样。凌寒南自知是自己又多心了，温柔点头应了。待青瑾兴冲冲离开后，他面色便沉寂下去，几分阴戾决然重浮现上来。“遣兵去星宿谷。”凌寒南眸光深幽凌厉，声音似从暗夜中穿梭的冷箭，“不要在留后患。”“是！臣遵旨！”沈晏得了凌寒南的吩咐，底气也足了些，领命退下。凌寒南抑制了许久的头痛这会儿发作的厉害，因这头疼，连身体四肢都绵软无力像是被针扎住困住，动弹不得。殿内也无旁人，他也不愿再喊人进来。想着怕是过不了一会儿青瑾又要来给他看绣的东西，还要留着几分心力，趁着这会儿殿中安静的时候闭目静休一阵儿。闭上眼睛之后，就像是浸在一片沉寂无边的幽暗海洋里，心绪起伏却没有依托点，往日里忽视的各种情愫感觉此刻却被无端扩大绵延开来。玉门关寒夜里燃起的篝火和结了一层冰霜的胄甲；帝都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大殿上陛下袍上威仪的夔龙纹；粉衣少女宜春髻下娇俏浅笑和花灯下酡红的双颊；幽深的宫殿不敢噤声的宫人和恭顺跪拜的墨袍少年；逗着婴孩笑意灿然的蓝衣女子……一幕幕如飞絮而过，他心头却空得发慌。那种感觉，像是立于宫阙之巅指点江山，却在飞雪之中冻结了身心，忽得想念起如烟的春色来，想念小楼深帘里的那一豆灯。凌寒南不愿再去想，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发觉天色早已沉昏下来，有两三宫人在角落静默守着，偌大宫殿只点了一盏灯，光影昏渺摇摇晃晃实在堪怜。他缓缓坐起身，看不清滴漏，便扬声唤了米公公。连唤几声也不见人影甚至没有回应，凌寒南蹙眉翻身下榻，终是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又唤了一声米公公，话音还未落门又被急急推开，接着就见米公公“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整个背脊都在哆嗦。米公公跟在凌寒南身边这么多年，素日里都是极为淡然镇定的。凌寒南看这架势心里一沉，开口便问：“瑾儿呢？”他想起青瑾说一会儿便来，如今日落西山也不见人影，他难免心生担忧。“陛下！”米公公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昭殿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