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皇城里一串串精致的宫灯悬挂起来,将这深幽的夜色点缀的旖旎梦幻。锦云的马车在宫道尽处停了下来。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飘着雪,到了这会还在飘着,宫道上堆着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夜风夹杂着冰粒袭来,锦云将厚重的裘衣又裹得紧紧,
入了宫门便与周围簇拥上来的官员互相寒暄道喜。看着众人面上洋溢的喜庆,在这欢声笑语里,锦云虽跟着笑着,却显得几分僵硬。
“就墨大人一人吗?也不携家眷?”身边有人见锦云形单影只的,甚至连贴身服侍的也未带,不由得问道。
“内人省亲去了。”锦云面上带着淡淡的惋惜如此叹道。
“真是可惜呀……”那人跟着轻叹一声,又笑道,“听闻今日邀了帝都第一大美人拂珠姑娘献舞呢!真是有眼福了!”那人刚说完就被身边的人狠狠拽了把袖子,整个人差点踉跄下去。
两人相对使了个眼色,那人才恍然想起了什么:拂珠姑娘与墨太尉的旖旎故事坊间传的厉害,也时常看见拂珠姑娘登门墨府。这样说来拂珠是墨太尉的人呢……那今日看她在世人前献舞,估摸着墨太尉心里定是不太畅快。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忐忑地瞅着锦云的面色,果真发觉不太自然,讪讪闭了嘴。幸好很快便进了殿,那段尴尬的冷场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锦云入席后不久,凌寒南便携隆恩正浓的李夫人进殿,跪拜行礼后,锦云却留心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凌昭。
因为年宴的缘故,比平日的大小宫宴显得隆重些,在大殿的中央有一处用轻纱围起的圆形舞台,十二位乐人坐在其上表演。
殿内高官华服之间窃语贺词,丝管嘹亮韶乐飘扬,玉肴珍馐鎏金璀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锦云与身旁几个围上来的官员举杯推盏寒暄谈天着,视线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将殿门每一处的情况都看在了眼底。
银铃晃了几下,清脆之声与这殿内喧闹截然不同,众人也纷纷停下言语声去看发生了何事。锦云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凌寒南,而凌寒南也很有默契地看向了她。四目相对时,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她看见凌寒南素来幽深平静的眸底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狡黠得意的光芒,纵使一瞬即逝,但真实存在过。
锦云不由得微微发愣,就在这时听得谁人一声惊呼:“这、这不是拂珠姑娘吗!真,真的是她!”
循着众人的目光,锦云看向舞台,围起的纱帐缓缓拉了上去。灯火骤亮,舞台中那人的模样也清晰与众人面前。
拂珠。
一袭如火般红艳魅惑的长裙裹着她窈窕的身形,裙摆如同波浪般摇曳至地。她梳着高高的飞凤髻,几缕青丝垂在玉砌的锁骨上,勾出几分妩媚。她的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一双秋水眼眸在顾盼间柔媚而摄魂,风情万千。只可惜她戴着面纱遮去了半张脸,而隐约间檀色双唇的轻扬更是钩挠人心。
乐声响起,拂珠纤细的腰肢随着乐声轻晃起来,她跳的是最拿手的《绿罗》,锦云知她舞技多美,便不再多看安心托盏饮茶。锦云听见四处暗暗的抽气声,唇角微微上扬,下意识看向高阶之上。凌寒南面色如常,倒是一旁的李夫人绷直了背脊僵硬坐着更为担忧。
一舞终了,众人纷纷叫好,因为拂珠的出现,殿内的气氛高涨了许多。锦云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向拂珠不动声色投去一个赞赏的眼光。
拂珠眼睛微瞥,接收到了锦云的眼神,勾唇娇笑,这才凌寒南的位置盈盈跪拜,叩首说道:“民女拂珠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面纱摘了,让朕看看。”凌寒南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众人先看向拂珠,又看向凌寒南,最后目光都很有默契地落在锦云身上。
八卦之魂又开始隐约燃烧起来了。
“是。”拂珠干脆利落地应声,而后款款站起身来含情脉脉望向面无表情的凌寒南。说来拂珠与凌寒南有意无意的回避躲闪,是一次也没有见过。
拂珠忽得生出些好奇来,凌寒南是否还记得她这样一个人。锦云的痛苦回忆源于凌寒南,她又何尝不是?那年她刚刚听到青瑾坠崖自尽的噩耗,接着满门就被牵连进去,父兄俱亡。她被奶娘涂黑了脸当作下人逃了出来,泪眼婆娑回头看过去,只看见那冷傲残忍的苍色身影。后来沦落青楼一步步行来,皆是因为他。
锦云等了六年,她亦然。
拂珠眸中隐藏着这样深刻复杂的情愫,直勾勾盯着坐在高处那人,抬手缓缓解开了面纱。面纱在空中划出一个飘逸的弧度,轻轻落地。她扬起她能想到的最娇媚又不失礼数的笑容,魅惑地望着凌寒南。
锦云轻抿着唇转首看去,遥遥看见凌寒南蹙起了眉头,眸色无端深幽深幽。她隐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捏成拳。正在这会儿由宫人端着茶盘上来换碗碟,锦云垂眸,看见了碗碟上放着一朵新摘下的白梅。
满心顿时填满了说不清的欣喜与兴奋,还有些胀痛的感觉。她的心脏开始怦怦得急促跳动,定定看了拂珠一眼。
拂珠领会到那眼神里的深意,眸光也在那瞬间亮了起来,而后很快掩饰过去。
“你走上前来,让朕看清楚。”凌寒南似乎并未发现她们目光的一来二去,而是关注于拂珠的容貌,这样说道。
“是。”拂珠含着隐约的欣喜应了一声,提裙缓缓走上高阶,朝着凌寒南一步步走近。众人的视线也一直在凌寒南、拂珠、墨锦云三人身上来回,后来又加上了李夫人。
锦云屏着呼吸默然盯着袖口那朵栩栩如生妖娆盛开的曼陀罗,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来,她将碗碟上安放的白梅掸到地上,稳稳端起了茶盏搁在唇前轻轻吹起,瞥到拂珠已经走至阶上在凌寒南面前屈膝行礼。她知事不宜迟,手上脱力,茶盏应声跌落于地,一声脆响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