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再次对上他闪着灼然光彩的眸子，心中没有半分的思量，遂即点头应了。下一瞬锦云便看见楚慕淮唇角缓缓绽开的一株温柔明媚的笑意，她不知自己此时是否在笑，心里却忽得生出莫名的向往来。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正值芳华年纪的女子。
夜幕下一串串红色灯笼挂了起来，十里繁华秦淮笙歌四起，莺声燕语不绝。她随楚慕淮坐进画舫中，柔顺通透的水波荡漾着，一粼粼一波波散开，在灯火辉映下瑰丽多彩，亦真亦幻。氤氲的夜色染上了绮丽的繁华，摄人魂魄。
她与楚慕淮面对坐着，透过画舫敞开的窗子望着温柔旖旎的夜色，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慨叹，故地重游，身旁那人依旧是他。
“泠儿可还好？”楚慕淮敛袖为她斟茶，香茗淡淡的香味混在微凉的空气中，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她一切都好，慕淮兄请放心，府里的人都很照顾她。”锦云浅笑回道。
“我该喊你一声妹夫才是。”本是一句揶揄的玩笑话，但真正当“妹夫”二字念出来的时候，他忽觉得如同讽刺一般，终了自嘲一笑。
锦云牵着嘴角回之淡笑，却说不出话来。
“听闻泠儿与你处得融洽，她可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三字哽在楚慕淮喉中，说不下咽不回。
锦云知他的意思，苦笑道：“我已经与她说了。她……最后接受了。”
“是么。”楚慕淮闻言垂眸轻声叹息，锦云明白他是在感叹那个他一向宠爱的妹妹。
楚慕泠出生至今从未遇到过忐忑波折，却被锦云这么给骗婚了，得知真相失落伤心后还忍声助她。锦云一直对她怀着愧疚与感激。
“我会待她如亲妹，慕淮兄你且放心。等今后一切结束，我会补偿她。”锦云这么说着。
“今后一切结束？”楚慕淮抓住锦云的话，重复了一遍。
锦云一抿唇，心中暗叹自己多嘴了。她迎上楚慕淮灼灼的目光，看着他眼眸深处自己的倒影，深吸口气同时心中下了决心：“是，等一切结束。”
锦云难得这样不回避，这惹得楚慕淮疑窦更浓，也顺势微拢起眉问道：“我不明白，你隐藏得这样深，攀得这样高，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说的一切，又是什么。”
锦云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在楚慕淮的问题下沉默不语。
“我问过许多次，你从不曾告诉过我。”楚慕淮见她这般，无奈叹息，“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有你的盘算。原来你不说，我便不再多问，因为那时我知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的路人。然而现在，我以为是不一样的。”
锦云仍旧垂眸摸索着茶盏的边缘，听楚慕说完不由得牵唇一笑反问道：“不一样？”
她抬眸浅淡地望着他，脸上扬起墨锦云一贯的自得又自矜的笑容。楚慕淮看在眼中，心口有些积郁和怒火，最终化为无奈的钝痛和失望。他们之间，有过心灵相同的时刻，那时他看见她眼中与自己一样的光泽，然而之后她又回复了平日淡漠模样，自欺欺人地从不承认。她是在玩弄着他吗？
“你是明白的。”楚慕淮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何必这般作态。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妨明说。”
他认真地凝视着她，以一种非常认真的姿态。皎洁的月光与两岸的灯火落在她的身上，衬出一张肤光如雪清艳幽远的容颜。
锦云微愣，对上他异常沉静双眸的那一瞬心口漏了一拍，有半刻的慌张。她很快垂眸端起茶盏细饮一口，生怕他透过她的眼底看出什么端倪来。其实她也清明，自己的心意，他明白。他们只是隔着那么一层纸，她迟迟不愿或者说不敢捅破。
锦云以沉默来回应。这是楚慕淮预料到的。
“锦云你在怕什么？”
“慕淮兄，怕是你多心了。锦云与你与齐渊都是好友。”锦云放下茶盏，勾唇淡淡笑起来。她隐在广袖中的手不禁握成拳，来抑制心中如滕蔓延伸的丝缕疼痛。
因为锦云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画舫内一时静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楚慕淮轻笑出声：“好、好、好。”
他说了三遍“好”，一声比一声急促，最后一字只发出半个音来，剩余半音哽在喉中被吞咽入肚。其间包含着的各种复杂情感，怕是连楚慕淮自己也难以言尽。
“看来真是在下多了心，让大人笑话了。在下话已至此，再无他言。”楚慕淮面上覆了一层冰霜，怕是他被锦云冷了心。他眸中的光彩如风中烛摇摇颤颤渐渐熄灭，那样沉而凉的目光就像年前她迷了心窍去成全他与东风素音时一样，或许更为深切。
锦云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几次欲张口说什么又抿唇忍住。
船家的吆喝的声音从船舱外遥遥传来：“两位官家，咱们快靠岸喽！”
楚慕淮被这么提醒，遂即便站起身来。锦云愣愣扬头看着他，而楚慕淮只冷淡这一张初遇时的面容，淡淡说道：“今夜有幸与大人同游，今后在下定会注意，不给大人添不必要的烦忧。就此别过。”说着，举步便走。
锦云见他冷脸擦身而过，心中顿时升腾出一种莫名的心慌和忐忑来。她下意识觉得，任这样错过，怕是真的错过了。
自锦云与楚慕淮初见，便知道他们注定是要纠缠不清深陷彼此的局的，不断猜疑、试探、回避、暗争，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信任。那时同游秦淮，锦云怀着那样小心谨慎和森严的戒备，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与他有这样多的交集一同经历过生死，接着超过预想的一步步深陷。
拂珠说，她心里多了一样东西。那份关于楚慕淮的微妙情愫，就像是带刺的藤蔓将她连着人世间，她被刺痛，却舍不得放手，再回望时，那藤蔓早已将她紧紧缠绕，由不得她放不放手，也由不得任何人全身而退。
现在楚慕淮在她眼前，她想告诉他，那些与她有关的事情。她怕迟一步，自己会后悔。
在楚慕淮错身而过的时候，锦云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声音细如蚊声：“别，我还有话，还有话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