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与楚慕泠从捧玉阁出来各自都多少有些失望，马车上两人也是一路无话。
玉枝一见锦云回来，便上前轻声说道：“小公子有事说要找你。”锦云听后，举步便欲往青珏住处走去，余光瞥见立在一边踟躇的楚慕泠，轻叹口气柔声说道：“今日你也挺累的，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我这边忙完便来看你。”
楚慕泠启唇想说什么，终是乖顺点头。
待锦云从青珏房中出来的时候，月已上中天。她暗恼自己耽误了如此多时辰，怕楚慕泠已睡了，赶到新房时见那灯还燃着，不由苦笑楚慕泠忧思满怀怎会有心情安睡。
锦云又打了一遍腹稿，这才推门而入。楚慕泠一听声响，连忙搅着帕子站起身迎上来。
锦云瞥了眼燃了一大半的红烛，冲她歉然一笑：“被些事情耽搁住了，泠儿等了很久吧？”
“无碍的，夫君来了便好。”楚慕泠莞尔一笑，她垂眸专心为锦云沏茶，手法娴熟仪态清雅，是真真的知书达礼温柔大方。锦云暗自咂嘴，不知多少次感叹这样的女子若是嫁给真心疼惜她的男子该有多好。
一杯香茗端至锦云面前，淡淡的水雾后是楚慕泠浅笑的眉眼。锦云接过了杯子，遂即搁了下来：“不急。我有话与你说。不过在说之前，我先请求你的原谅，并请求你能答应过不告诉任何人。”
楚慕泠一听，神色微凝，下意识咬唇点头，略为紧张地盯着锦云。
对着楚慕泠这般的眼神，锦云心里有一瞬打退堂鼓的感觉，踟躇半晌终是开口缓缓说道：“其实我墨锦云有欺君罔上之罪。”
楚慕泠还未反应过来此句是何意，锦云便已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她脸上一红，却见锦云的神色极度的认真，也不敢动弹，静静感受着锦云有力跳动的心脏以及手下的那片……柔软的触感。
楚慕泠浑身一颤，僵硬抬眸惊疑不定地望着锦云。她看着锦云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听她声音似梦幻般清亮娇柔的声音：“慕泠，我是女子。”
楚慕泠的脑袋轰然一声炸响，她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锦云俊秀的脸庞，那是她从初遇时便倾心的容颜。
墨锦云说，他是女子。
楚慕泠只觉得自己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怎会相信世人赞美羡艳的“墨玉公子”墨锦云、身居太尉高位的墨锦云、留恋秦楼已然娶妻成家的墨锦云怎会是一个女子？
锦云怕她不信，便抽下发髻散下发来，宽衣将束胸白帛解了，坦荡在楚慕泠面前站定，似笑非笑望着她。
楚慕泠望着锦云，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背直至一片青紫，这才相信这不是自己的梦境。墨锦云是女子？她倾心多年的墨锦云、娶她入门的墨锦云是女子？
“你是女子……所以说从一开始你便拒绝我？所以成亲至今总是躲在书房不愿见我？”楚慕泠直直盯着锦云喃喃出声。
锦云抿唇点头。
“你娶我，怕是因为陛下怀疑了你的身份，所以拿娶亲做了挡箭牌？”楚慕泠又问。
锦云无奈再次点头。
楚慕泠脸上登时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掴了几个巴掌，一阵被人无情玩弄的强烈羞辱感涌上心头。她紧紧盯着面前默然束起衣裳的锦云，看得她眉间不加掩饰的女儿家静柔美艳，蓦地轻笑出声，那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欢快。楚慕泠笑了半晌，笑得失了力气，便垂下头来缓气，再抬头的时候，已是满脸泪痕。
锦云默不作声望着受了刺激的楚慕泠，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安抚。
“泠儿……”锦云踟躇开口。
“你别这么叫我……别这么叫我。”楚慕泠软软倚着桌子，硬生生忍住不止的抽泣声。
“慕泠，你可愿听我说几句。”锦云在她面前重新坐下，见她咬唇不语，深吸口气说道，“我入仕途也是为了挑起家族的兴衰，步步为营至今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我本不愿连累旁人，然而陛下对我起了疑心，情急之下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入仕三年，朝堂针锋翻了杜存风、出入西廖死里逃生，也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而此时我一人牵扯到的是百人千人乃至万人的今后，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此事将你拖累进来是我对不住你，只要慕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你要如何哪怕是事后我的性命，我二话不说全部给你。”
锦云这么一通话将楚慕泠说愣了。
眼前的墨锦云，容颜明净，眉睫间韵致有如雨后的浅云，染着那么一点极为幽缈的水意，荡着难以言喻的哀戚。
楚慕泠望着她，心中那些五味杂陈也逐渐平息了下来。同为女子，她却欺瞒了身份站在朝堂生死场上，淡然镇定立于太尉之坐睥睨朝廷，是要有怎样的勇气与毅力、怎样的小心与谨慎、怎样的隐忍以及怎样的故事……墨锦云是怎样度过的。
“……我要你的命作甚……我只想知道真相。你为何要扮成男子做如此危险之事？你的目的是什么？”楚慕泠缓复了心情，情绪却依然有些低落。
锦云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顿了顿缓声说道：“为自己做错的事承担后果。”
楚慕泠想追问做错了什么事，直觉却告诉她不该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是藏了身份的墨锦云，她的心里，定有一个天大惊心的秘密。
楚慕泠心凉并且心痛，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她透过墨锦云单薄的身子隐约看到了一个沉重到无人可以背负的担子。想到这些，楚慕泠又该以何种骄横的心情如何哭闹她对自己的欺骗呢？
不管墨锦云是男是女，她们已是夫妻之名。这命，也便搅在一起了。
“拂珠姑娘曾说，你们从小相识……她可知道？”楚慕泠想起白天的事情，如此问道。
锦云点头，如实回道：“我与拂珠姐妹之谊深厚，生死也是绑在一道的。当年是我连累她沦落青楼，我我们也失散了几年，再重逢时她原本可以自由离开的，却将自己束缚在那里只为助我一臂之力。今日本想由拂珠与你说这些的……她也是命苦之人，受尽了世间颠沛。”
楚慕泠此时心情已彻底平复，她搅着帕子默默听着锦云的一字一句，抿唇思忖。
锦云该说的都说完，而楚慕泠垂眸陷在自己的思忖中不说话，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锦云轻叹一声，站起身说着：“你……一个人静静也行，我去书房。”说罢转身便走。
“夫……锦云。”身后楚慕泠赶紧唤了声。
锦云回眸看向她，楚慕泠有一瞬间躲闪了锦云探究的目光，垂眸低声说道：“你还是留在这里休息吧，这么多天也没睡安稳过。”她声音很轻很闷，听不出太多的情感，锦云却心中释然勾唇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