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南已有六七天没有收到亲卫传来的消息了,他对锦云的信息还停留在“沿着白头坡寻踪”上,再没有其他。一种难以明状的心慌与烦躁朝日渐加深,连带着堂之上也不安稳,明眼人都能感觉到有一种潜在的危机感暗潮汹涌着。凌寒南的神色愈发阴郁,行事言行争对杜存风的意思也越来越明显。杜存风恭顺受着,楚仲修冷眼看着,这十几日战战兢兢到这么过来了。
二更的梆子响过后凌寒南书房内仍是亮着的,米公公看着他蹙眉坐在案后将近大半个时辰像玉雕一般没有动弹过,抹了抹额上的汗,却不敢多劝。这是第几个这样的夜晚了?
殿外有人请入殿面圣,米公公出去见了,竟是华太医身边的小药童尔雅。米公公思忖了阵允他进了殿。凌寒南见了尔雅,终是抬起了头活动了下身子。
“陛下,华太医方才已经进宫了。他说为陛下找到一剂治心绞之痛的良药宝贝,只是物件很难搬到大殿中,命奴才请陛下移驾去看看。”尔雅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纸双手奉上,“这是华太医给陛下的药方,请陛下过目。”
米公公接过药方转献给凌寒南,又暗暗瞥着嘴奇怪,这华容在搞什么明堂。
凌寒南面无表情地打开药方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他嘴角不动声色抽了一抽,看着华容写给他的药方或者说是一首别情离怨的诗句,第一瞬反应只觉得诡异得很。
再细看时却发觉其中玄机。
那两列字,每列第二字后都好似可以留了些距离,第四字亦是如此,于是将第三字格外衬了一下。
“锦。云。”凌寒南默念,遂即心口突的一跳。
他抬起头来望向下面垂首静候的尔雅,话语间隐约带着些急切:“带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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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在太医院里有他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可以在此宿夜。凌寒南由尔雅穿过华容植满药草的院子,在燃灯的小屋前停下了脚步。
尔雅先进屋去,不过半刻便与尔雅一同出来了。华容向苍色便服的凌寒南简单行礼之后,并未多言,只给他一个安全和保证的眼神,便带着尔雅退出了院子。凌寒南捏住那“药方”,定了定神,这才推门而入。屋内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凌寒南不由自主地心跳急促起来,他转身掩门的时候,心脏就这样“噗通”“噗通”地撞着胸膛。再回身时,他便看见了屋中央的那人。
那人一身墨色绣银纹深衣,乌发一丝不苟由莹润剔透的玉冠高高竖起,眉目温润俊美,那正是凌寒南整日惦念忧思的墨锦云。只是锦云的面色惨白如雪,奔波的倦容还未来得及褪去,给人一种单薄辛劳的感觉。凌寒南一手犹扶着门,就站在原地定定望着锦云,似乎想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脑海里。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凌寒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了。只是紧接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见她安坐在轮椅上,而后心口又再次抽痛了起来,眸底升起怒意。
锦云见他盯着自己的腿,歉然一笑:“陛下,恕臣无法向您行礼了。”
他大步走到锦云身边,在她身侧半蹲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切走来,凑得很近似想查看她的伤势,那熟悉又陌生的冷香侵入她鼻中。锦云身子微僵,暗暗转动轮子向后划了一点拉开两人的距离,嘴上说道:“陛下使不得,臣一路风尘还未洗去,怕污了陛下。”
凌寒南瞅着她满脸的倦色,知她这路上辛苦艰难,眼眸中几分疼惜几分自责,低唤了声:“墨卿……你的腿……”却再未有他言。
他们有三个多月不见,乍一见都发觉对方身上都有些若有若无的变化。锦云觉得他说不清哪里怪怪的,总之弄得她不自在,在他关切的注视下垂眸回道:“臣与楚大人侥幸从白头坡逃生,被人围追至悬崖便一同跳了下去,腿砸在巨石上段时间内无法行动了。”
凌寒南闻言愣了愣,兀自呢喃出声:“又是跳崖么……”他的语气忽得渺茫虚浮了些,眸底闪过些模糊的情愫,锦云没有细看,却大概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说不清此刻心底是怎样的感觉,锦云垂眸自嘲一笑:“用它换来一条命,臣已很感激。”
凌寒南在她身侧坐下,这个角度看着她垂眸浅笑的模样,有那么些柔美凄怜的意味。他心念微动,克制住揽住她的冲动,继续问道:“你回帝都的事情可有透露?”
“不曾,臣与楚大人在城外遇到了采完药入城的华太医,臣想他是陛下身边的人,应当可以值得信赖,便托他帮忙直接与一车药材进了宫,楚大人在隔壁间,只是因为伤口又裂开了还在修养不宜面圣。此事只有华太医知道。”锦云如此说道。
凌寒南闻言点头,初见锦云时的情绪此时已全部收敛,恢复那冷然凌厉的模样。锦云将出使中关于东风蔚览与杜存风的大小事宜如数如实与凌寒南讲了,末了将那份政权的“肥肉”、棋子的“毒药”——杜存风来往的书信账目交给了他。
凌寒南仔细将这被水泡了边角染了不知是谁的血迹的证据看完,眸彩深浓面如寒冰。他低头不知在思忖什么,身上逸散的淡淡寂灭寒意还是让锦云不禁将自己的衣襟揽紧了些。
过了很久,他缓缓抬起头郑重地望向锦云,开口一字一顿说道:“墨卿你放心,此事朕定会很快给你一个交代。”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狠厉和算计,那凌厉如刀,就是此时与他同一战线的锦云也不由得一个寒颤。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凌寒南这样的眼眸,没有温柔,但倒也不虚假。
锦云抿唇点头应了,回之一个坚定的眼神。她知道凌寒南再也无法像原先那样淡定冷眼下去了,他会像多年前那般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只是这次,他会斩去当年住他破开城门的左臂右膀。
她不动声色荡起一丝深意的微笑,只是很快那笑意的余波便遮掩在面上的担忧中。
明天……会是怎样的成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