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头顶天青的帐幔散着温柔妖娆的光,悬着的银制雕勾莲纹小香球里氤氲香雾升腾逸散,有些甜腻的香气让楚慕淮觉得自己好似堕入了一个不真实却诱人的梦境中。
这是在哪里……
他撑起身来四顾一番,屋内装饰雅致讲究,不像是村庄人家。他依稀想起来在昏过去之前的画面,只想起漫天的飞雪和那愈近的人影身上摇晃着的红色流苏。
“这位公子,您醒了?”外间有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迈步进来,见楚慕淮坐起身来,冲他笑了一笑,脸上两个酒窝很是可爱。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公子你醒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呢。”
楚慕淮俯头打量了自己,这才发现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泥污血迹也被擦拭清理。他瞥了眼走近床沿半跪着的小丫鬟,淡淡问道:“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奴婢合欢。”小丫鬟脸蛋圆圆的,笑起来眉眼弯如月牙,“这里是我家公子离燕落镇五十里外的别苑,昨日他从外面将两位带了回来,吩咐奴婢好好照看着公子。”她一说“两位”,楚慕淮猛地翻身下榻。合欢连忙去阻止他:“公子,公子您背上的伤口刚刚包扎好,可不能乱动,快些躺下才是。”
“锦云呢?”楚慕淮背上因方才那么一扯,丝丝缕缕地疼痛起来。他倒吸一口冷气,复又问道,“与我一同的那位……在何处?”
“那位公子啊,一直是我家公子亲自照料着,其他的合欢也不清楚。”她话音刚落,楚慕淮已经跳下床往外间走了,合欢见势拽不住,赶忙拎起一件外袍为他披上:“公子这里不熟悉,好歹让奴婢带着路。”楚慕淮脚步微顿,回首在合欢那张喜庆的笑颜上停顿了一瞬,而后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这处别苑占地不小,布置也颇具雅致,楚慕淮不知到底是何人有这样的手笔,脑海中唯独那串流苏愈发清晰深刻。他迫不及待要看见锦云,和那所谓的“我家公子”。
一扇朱红色雕着山水面的小门被推开,合欢一溜小跑率先绕到了屏风后面,低声快速说着什么,楚慕淮在屏风外站着,隐约听见有一温润男声:“不打紧,让他进来吧。”
于是合欢笑着绕出来,微微俯身冲他行礼:“公子请进。”合欢这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这举止行事却礼仪得当,眉宇中流露着不似十三四岁的沉静。楚慕淮但看这样的丫鬟,就觉屏风后的那人并不是简单的角色。
楚慕凝神理了理衣袍,缓缓绕过屏风朝内室走去。室内窗几、桌几摆设竟均是用水晶制的,色泽清雅,明润剔透的。六重月白色云纹绡纱帷幕自梁上垂下,重重委地,如雪浪轻涌。透过薄透的帷幕,青烟淡淡地缭绕,散溢出一股淡雅又馨甜的香气。楚慕淮同时也看见一抹绰约而立的影子。
他慢慢走上,抬手去掀开帷幕,在触到帷幕的那一瞬,他蓦地顿了顿,而后长吸口气将帷幕撩了开来。
帷幕后正中间的床榻上,锦云安然地睡着。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血色,却难得安详沉静,似是沉浸在一个美好温暖的梦境中。只是她的榻边坐着一个人,
他一身略显松散的淡蓝色直裰,隐约可见玉砌的锁骨。乌亮的长发由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随意挽起,带着几分慵懒,俊秀如月静雅似竹。他柔静的目光一直落在榻上安睡的锦云身上,侧颜俊美。窗外明亮的日光打在他们身上,说不出的安宁。
那男子眸光微转,而后慢慢移到了楚慕淮身上,接着淡淡笑起来:“楚大人。”
“华太医……?”半晌后楚慕淮终是吐出三个字。
他脑海中,锦云一直在念叨:“还有,帮我带句话给华容吧……”
“带句话给华容吧……”
“给华容吧……”
当他看见那男子容颜的一瞬,似是平地惊雷,瞬间各种情愫盘旋于心,过往种种画面浮现于脑海,过往的各种猜疑与疑惑也终得解释。楚慕淮愣愣望着那男子,一时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华容见他难得这般木然的表情,又浅浅笑道:“楚大人感觉可好些?听合欢讲您背后的伤口着实深长呢。”
楚慕淮颔首:“感觉好些了,多谢华太医搭救之恩。”
华容谦逊一笑:“在外直接唤我华容便好,不必客气。”
楚慕淮目光从他身上移至锦云身上,不禁上前几步走到了榻边,将她上下来回打量了几遍:“墨锦云情况如何?”
“她到现在还昏睡着。”华容眉头轻蹙,几分隐愁不加掩饰,“锦本就耐不了寒冷,每次一到冬日便是蚀骨之痛。这次冰天雪地中这么久,若不好好休养……怕是……”华容没有再说下去,无意识地理了理腰间流苏。
华容说每次一到冬日她便是蚀骨之痛。
楚慕淮的目光却执拗地停留在他理着腰间流苏的白净纤长的手上,胸口闷闷的。
“她腿上伤得厉害。”楚慕淮想起她膝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不忍。
“嗯,我已经帮她包扎好了,怕是这几月不能走动了。还好我已命人连夜去做轮椅,估摸着明后天就能送来。”华容风轻云淡说着。而楚慕淮对他的疑惑却一层层深浓。
为何他会出现在那荒芜的雪山上,为何他会在雁落镇有这样的别苑,而他的人脉物力财力如今看来更是不凡,又为何屈于太医院做一介小小的太医?
“你……到底是谁?”楚慕淮眸光沉凉森然,声线也冷硬几分。
“在下华容啊。”华容迎上他的目光淡淡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浅褐色的眸子深处光华潋滟。他面上那似近实远的笑意与锦云竟有几分相似,如今华容却不明到底是华容像墨锦云,还是墨锦云像华容了。
他们四目相对时,平澜中有那暗涌流动着,在凝固的时光里,生出几分罅隙来。
楚慕淮试图从华容浅笑不语的神情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奈何他与锦云一样高深莫测得很,一时间难以窥探清楚。
华容终将这凝固的气氛打破,笑着说道:“您的伤势也不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锦这里,我还要检查一下。”楚慕淮点了点头,转身欲出帷幕。撩帘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回首看向锦云,然而却看见华容伸手探向锦云的被褥,似想解开她的衣物。
楚慕淮一愣,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的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华容的手,深深望着微愣的华容神情严肃又有几分紧张地缓缓摇了摇头。
华容僵在远处盯着他瞧了半晌,俊逸的脸上划过一点极轻微的笑影,他唇角荡起一抹霞光般的淡笑:“看来……你已知道了锦的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