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寒地冻的路途对锦云是种煎熬,而她揣着东风蔚览的“礼物”,心中煎熬更甚。车厢内紫梢靠在她身边耷拉着脑袋睡着,压着她半个身子发麻,她吃力地撩开帘子朝外望了望,三四十人的队伍有秩序地安静前行,其间寒风夹杂着雪花卷进来,迫得锦云眯着眼睛不得不将帘子放下来。
这回去的路途是否能一直像这样平静,锦云不敢保证。青瑶给她的食盒锦云一上车就拆开了,里面是寻常的糕点,四格共八块翡翠颜色,映着“平安”字样的模子。锦云仔细将这食盒里里外外查看了几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奇特之处,也没有任何暗语标记。她又将糕点掰开瞧,终是发现糕点中间暗藏着一枚朱砂颜色的药丸。那八块糕点中只有两块是放了药丸的,锦云想她能明白青瑶的意思。保平安、保平安……
“路上也许能垫着点。”当时青瑶如是说,锦云想她能明白青瑶的意思。她将药丸凑在鼻边嗅了嗅,接着将它们小心放入锦囊与那书信一同缝在衣袖里的暗袋中。这些都是关乎生死之物。
行进到第五日,终是出了西廖的边境。
锦云也是愈发紧张起来,她相信东风蔚览不会自找没趣在境内动手给自己找麻烦,就算是杜存风方面也会顺着东风蔚览的意思。但是出了西廖疆域,锦云一行的死活与东风蔚览无关,而这一带本就时有流寇出没、荒蛮险峻,路上若是有个万一山高皇帝远也追责不到谁的头上。
这点锦云深知,旁人也明白。
之后她不敢再放松警惕,吩咐李司时刻注意情况,如有任何异常都要即使禀报,不惜围杀。李司见锦云与楚慕淮日渐冷凝严肃的神情,也隐约嗅出这回途间的杀气,不敢怠慢。
行进到第八天,他们路过了玉川城。
彼时又是一场大雪,车队停下整顿的时候,锦云撩帘望向远处白茫中青黛沉浓的城池,不由得想起有一双冷艳绝美碧眸语调慵懒揶揄的安玉川,不,是冶戚。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了?来的时候路上有他调侃解闷,过得倒还轻松,时间也飞快。不过他早就离开了,回到他自己原本的世界去。这回去的路上没有了他的笑影,倒显得无趣枯燥了些,时间在冷凝紧张中也被延长如年。
“无名氏,不管怎样,好好活着。保重!”记得安玉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锦云现在想来,唏嘘苦笑。她倒是有些后悔在最后对相忘于江湖的他吝啬了一个名字。
行进到第十一日的时候,走在了离城镇还有三四百里的荒芜古道上,四周连绵的山脉被雪色覆盖,沉默地看着荒芜官道上这支已有些疲乏缓慢移动的车队。
锦云裹着四五层厚厚的棉袍,还是缩成一团瑟瑟抖着。昨晚又是整夜的雪,窗外寒风呼啸如鬼哭,早晨路上结了冰行进有些困难,这样的挪动颠簸让锦云更是脑袋昏沉,浑身都被冻结住分毫不愿动弹。
紫梢见她惨白着脸瘫在那里半死不活的样子,犹豫了许久终是把去年临走前华容托给她保管的药丸拿了出来,送到锦云唇边让她咽下。半晌之后,锦云身子内有那么些暖意源源不断涌上来,脸色也慢慢回复了些。
“你还有几颗?”锦云有点闲力气说话了,眼神在紫梢身上扫了圈,落在她腰间的锦袋上。
紫梢连忙捂住:“没有了!”
“我刚才瞧见了。”
“没有了!”紫梢瞪着眼睛,声音也响了些,好像这样更加肯定了句式。锦云撇撇嘴,又懒懒地缩回被子里。倒不是紫梢吝啬小气,锦云明白她与华容也是为她好。华容制的药丸,虽能抵御她体中的寒气缓解一时之痛,但终究是有毒性和后遗症的。她的生命长短本就是个不定数,这样的药丸只有减短,若是产生依赖,等于慢性自杀。
锦云深知,便也不再多问。
不知从何处发来一直暗箭,划破了寒风“嗖”一声直冲锦云的马车而来。来的突然没有预兆,一时间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支箭没入了马颈,它抬起前蹄凄厉嘶鸣了一声接着倒地不动了。而它仍牵着锦云的车厢,车厢猛烈一晃就不受控制朝边上斜了过去轰然重重倒地,路上雪粒飞溅氤氲,又飘然落在车厢上。
锦云在车厢歪斜的那一瞬感觉自己失重飞了起来,而后又跟着马车重重摔在地上,她的脑袋一下子撞在车壁木质扶手上,顿时脑袋一空蒙,接着车内的物件比如矮几、茶壶、矮柜、书架……如数撞下来,饶是她裹了四五层的棉被浑身还是说不清的闷痛。与她在一同的紫梢估摸着比她还惨,锦云管不了额头一些暖热的液体顺着眉梢缓缓滑下来,低声喊着紫梢,想撑起身来回头寻她,奈何矮柜重重压在她身上根本无法动弹。
隔着车壁,她听见车外不寻常的喧嚣声。
冷铁撞击的声音时远时近,夹杂着人声和叫喊。冷箭嗖嗖一支一支呼啸而来,接连闷声钉在车壁上,带着一种催逼想往车里钻。紫梢极不淡定地尖叫起来,往深处拱了拱不敢动弹。锦云伏在车壁上,车壁似是万马奔腾中的震颤着,恍然间似是很多年前的光景。
兵器撞击清脆交响、紊乱急速的脚步声、杂乱的马蹄声、那些声音愈来愈近,像猛兽一样欲破门而入。那声势听来,是一支不小的队伍。杜存风是打算在这冰天雪地里痛下狠手让他们就此沉寂。
而当首一箭直指锦云,她明白这倾覆的马车不是长久呆的地方。迟早有人会破了李司的防线冲进来,而那时自己与紫梢根本无处躲避。
“楚大人?!”她听见李司重重喘息间隙的叫喊声。
锦云闻言心中一凛,楚慕淮……另一辆车上的楚慕淮现在如何了?
紫梢好不容易从一堆杂物中冒出来,撩起袖子帮着锦云从矮柜下脱身。挨着地面,她却真切感受到有人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每一步都是一种压迫。锦云心口咚咚跳得厉害,她回身一把抓住紫梢的手臂想带她先冲出这瓮,然而已经晚了。
门帘骤得被毫不留情拽了下来,外面的白茫光线混着寒气瞬间涌了进来,锦云身子一颤,半伏在车壁上仰头望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