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楚相的棋,终于在趁着凌帝出游狩猎的日子里定了局。最后一子落定,锦云目测一番,赧然说道:“学生棋艺不精,输了。”
楚相大笑:“这半目之差你当老夫看不出是你故意辞让的吗?”
锦云讪笑,不再言语,开始垂头收拾着棋局,只听棋子碰撞时的脆响。楚相盯着她看了一阵,笑道:“老夫有个不情不请,不知是否唐突。”
锦云抬头看向他,见楚相默了阵缓缓说道:“小女慕泠,琴书画皆通,唯棋这一处总是有所薄弱。老夫见锦云棋艺超群,不知能否得空时为小女指教一二。”
锦云柳眉微挑,猜中了楚相的心思。心中颇为好笑,怕是楚相终究是要失望的,不过依旧很真诚应道:“学生愿意与小姐切磋棋艺。”
“这便好,这便好。”楚相笑得欢畅,看着锦云的眼神愈发欣慰柔和,锦云看着心下多少有些别扭。
今日相府尤其安静,楚相的一双儿女一个陪同狩猎一个拜佛请香,时常来蹭吃蹭喝的齐渊也一头扎到太史院忙着编修,只有锦云与楚相两人。锦云见楚相一副兴致满满的样子,不自禁开始冒汗,估摸着楚相的八卦时间又要开始了。
而正在这时,管家匆匆忙忙跑进屋里,也未行礼就大声唤道:“老爷,出事了!您快快入宫吧!”
“到底出了何事仓惶至此?”楚相连忙站了起来,锦云也随着站起身来。
“方才宫里来消息,说,说……陛下狩猎时遇刺了!当时大公子也在边上……不知情况如何。”
此言一出,楚相惊住了,愣愣看向一边的锦云,喃喃道:“竟有这种事。”回过神之后连忙又道,“墨大人,快,随老夫一同入宫!”楚相如是说,也不管他年迈的身子噌噌小跑起来。
锦云亦有些诧然,心头嘲道,竟有如此多人恨他。不,她可不能让他丢下个烂摊子死这么早。
楚相一路上面色都很凝重,两人行止宫殿门外等待米公公传报时,殿门吱呀一身被推开了。锦云循声望去,微微愣住。
那雪青衣衫的俊美男子正朝他们走来,脸上神色依旧淡淡,但掩不住几分疲惫倦容。他的胸口以及袍角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染,看得触目惊心。锦云胸口一阵闷痛,看这那血迹似是想起什么旧事来,喉中翻涌了一阵恶心的感觉,被她强压下去。
楚相一见来人,顿时慌了手脚,几步迎上去就将他扶住声音中都带着泣音:“淮儿,你伤得这样重!太医呢!快来人啊!”
楚慕淮安抚般拍了拍父亲的背,淡淡一笑:“父亲,这些血迹不是淮的,你不用担心。淮并未受伤。”
楚相将信将疑地又将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楚慕淮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锦云,浅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明。
锦云与楚相随楚慕淮走近殿内,穿过重重帐幔终是看见了卧榻上斜倚的男子。凌寒南在流箭中被一只箭射中他的肩膀,伤势并不太重,至少对于久经沙场九死一生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此时他衣襟解开,露出半个膀子由身边的太医为他敷药。锦云扫了眼太医的蓝色流苏,而后与楚相一同跪下请安。
凌寒南面色沉郁,淡淡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人,有些不耐地挥手示意起身。楚相走近几步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这是出了何事?”
凌寒南依旧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扭头问向身边侯着的杜太尉:“刺客呢?”
“回陛下,全部抓住了。现在都关押在大牢里听候陛下发落。”杜太尉恭敬回道。
“有查到什么吗?”凌寒南又问,楚相方才被晾在一边多少有些尴尬,默默退到了锦云身边。
杜太尉朝楚相嘲讽一笑,而后将早就准备的托盘呈向凌寒南:“陛下,这些都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凌寒南接过呈上来的东西,蹙眉翻看几番,似在自言自语呢喃:“竟是东青。”
话音刚落,锦云蓦地僵住,第一反应是去寻找华容的视线。而华容垂眸认真地为凌寒南包扎伤口,仿佛置身事外。
“东青?”太尉也是一愣,“臣以为东青余孽早已诛杀尽。”
凌寒南凝视着手中的几件事物兀自出神,锦云看去,心口似是钝物狠狠一撞。的确是东青!那块正在凌寒南手中的,是东青秘军随身的铜牌。杜太尉不认识是因为他从未见识过东青的密军,而凌寒南怎会不知,青瑾怎会不知。
锦云的心头狂跳,竟然还有东青的幸存者。而他们,奄奄一息。大起大落的喜与悲让锦云一时手足无措,她不敢表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来,这里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只有垂着头涣散地盯着袍角那朵暗夜中的曼陀罗,捏碎拳头。
“可有问出什么。”
“回陛下,那些人嘴紧得很,任凭怎样拷打都一句话不说。”杜太尉说着,一副恨极了的样子。
“如此……哼,秘军毕竟是秘军。等了这么多年筹划如此详细,怎会轻易松口。”凌寒南嘲讽一笑,随手将铜牌丢回了托盘,淡然说道:“全都杀了。”
“叮”的一声,锦云的脑袋嗡嗡作响,好似幻听。她有些错愕地抬眸望去,嘴唇翕辟有话要说,颤了几下终又忍住了。
“陛下不可啊。”杜太尉说道,“若是全杀了……就难以知道他们幕后之人……”
“不必,朕自有办法。”凌寒南目光极冷,“一个不留。将头挂到城门示众!”
太尉应声,便领命退出了殿。凌寒南显露出倦容来,见殿内围着不少人,皱眉道:“都先下去吧,朕要静一静。”
锦云立在阴影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牙根被自己咬得生疼,她有一种冲动,在众人离去之后冲他胸口补上一箭,让他早早偿命。
“墨大人。”清浅一声唤,从身后不远传来。锦云全身绷紧警戒回头,却瞧见由是一身血迹的楚慕淮。他对上锦云还未来得及掩饰好情绪的眼,浅褐色眼眸闪过几分错愕,然后直直盯着她说道:“该走了。”
锦云眨眼,淡笑颔首,脸上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