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神垂下眼帘,脸上露出的是凄惨而又虚空的笑容,“好久了啊。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是前世的事情。”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我……在公孙家族的眼中,是个孽障、怪胎,根本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说呢?从根本上说,我没有父母,因为没有人愿意做我的父母。大概在三十年前,公孙义招了一个外姓弟子,这个外姓弟子非常聪慧,公孙义很喜欢他,尽心尽力地教他武功。他很快把公孙义教给他的都学会了,可还不满足。他想学公孙义的拨云掌,而拨云掌除了嫡姓子弟外,其他人是不能学的。但他偏偏又是个武痴,学不到拨云掌,对他来说就像掉在枯井里要被渴死一样痛苦。于是,在一个风雨之夜,他忍不住去偷秘籍,结果被公孙家的人发现了,不仅抢回了秘籍,还将他逐出门。他当时……应该是愤怒到了极致吧,竟潜回来,强暴了公孙义的女儿作为报复。”
含月公主和秦风脸色微变,已经猜出了他下面要说的话。果然,他接着说:“公孙义的女儿不幸怀孕了,生下的,就是我。”他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这么讨厌我,当初一服药把我打掉不就好了吗?如果是不忍杀害我,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冷酷呢?”
盗神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他眼中也泛起了泪花,许久才平静下来,“以后我就像个寄人篱下的乞儿一样在公孙家长到八岁。谁都可以欺负我,奴才也一样。一次,我受不了公孙义儿媳妇的虐待,逃到野外,碰到了一个……至少当时可以被称为‘恩人’的人。”
他的目光忽然怨毒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回忆自己的恩人,“他收养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教我武功。他曾经武功盖世,可后来被仇家废了武功。他对我慈和与严厉并重,既像严父又像慈母。当时我觉得很幸福,似乎黑暗的人生里终于有了一线光亮。我把他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可是……”
他忽然咬牙切齿起来,咯咯的响声清晰可闻,“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原来废了他的武功的人,就是公孙义,他教我武功,是为了让‘公孙家的孽障杀了公孙义’!”
他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桌子应声而碎。含月公主浑身一震,秦风却仍是静静地听着。
盗神抓起一团木块,将它们慢慢捻成粉末,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我那时才明白他只是把我当成复仇的工具,所有的慈爱都是假的。我……愤怒极了,于是我杀了他!”
盗神喷出这句话之后,就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似的,瘫软在椅子上。许久他才喃喃地说:“从那时开始,我就决定为我一个人活着。所有的道理、正义,全都去他的,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屋子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没说话。过了许久,秦风才说:“那你干吗要回来呢?”
“我来看看生我的那个女人的坟墓,毕竟她给了我肉体。”盗神淡淡地说。
“我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们才会趁机伏击我,真是卑鄙。”
秦风和含月公主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我来这儿才发现这里已经召开了武林大会,大家都认为是‘爱收藏人命’的我干的。我早就不收藏人命了,再说如果是我干的我一定会下帖子,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难道是猪脑子吗?”
盗神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说。其实关于他说的这个疑点,正派人士们早有定论:奸邪之徒做事还会有什么原则?
“既然怀疑上我了,我就顺便调查调查,我虽然也干过不少坏事,但不是我干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加到我头上!”他这几句话说得颇为豪迈。
除此之外,他还有非调查清楚不可的理由:他不能再让他的任何恶名传到不知在江湖何处漂泊的孙雨浓的耳朵里。
“我们也来帮忙吧。”
“啊?”盗神一惊。
“我们也被卷进去了呀。”秦风笑了笑。
盗神很过意不去,但他知道,拒绝别人的好意有时是最大的侮辱。
秦风拿来本地的地图,依照名医们居住的方位和失踪的顺序,画出一道箭头,“虽然犯人为什么要绑架名医我还不明了,但是按照犯人的行动模式,我猜他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这里。”他用笔在邻县香土县和本县交界处的地方画了个圆圈。
“这里的张书华大夫也很有名。”
“可是我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到他家门口日夜蹲守不成?”盗神一脸疑惑。
“恐怕得这样,不过离犯人上一次动手已经很久了,说不定他已迫不及待了。也许我们得赶快过去呢。”秦风用笔尾搔了搔头,淡淡地说。
他们赶到张书华的屋外时已是两天后的三更时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他们迟疑着向屋子接近:不知张大夫有没有被掠走?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来,含月公主停下脚步,秦风和盗神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刷!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已欺到跟前,一掌向盗神拍去,盗神举掌相迎,只觉此人内力大到异常,竟不由自主向后滑出。秦风忙一掌抵在盗神的背上,输给他一股浑厚的内力,才接住了那人这一掌。那人“咦”了一声,收掌跃开。忽然几十个人一齐呐喊,周围刹那间灯火通明,原来香土县的好汉也在此埋伏。
袭击他们的人白须及胸,穿了身白绸长袍,面目清秀,正瞪眼向他们发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秦风撇了撇嘴。
那人下颌微扬,极为倨傲,“我是来抓绑架名医的犯人的。”
香土县的好汉中忽然有人大呼起来,“医神!是医神!”
众人一片大哗,马上就有人出列下拜,那人的表情更为倨傲。秦风却颇为不屑,他也听说过医神的名头。传说他武功盖世,医术更是了得。刚才和他间接交手,他武功的确颇好。医术如何还不得而知,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子,却不折不扣是个浅薄之徒。
“是薨的圣主秦风大人!”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叫。
接着众人鸦雀无声,满脸敬畏。薨非正非邪,亦正亦邪。医神脸色微变。秦风笑了笑,也做出一副倨傲的样子,说:“我们也是来抓绑架名医的犯人的。”
这时,一个少女从草丛中跃出,奔到医神身边,看见盗神,她惊呼一声。
是孙雨浓。那天她和医神一块从山中逃出,医神护送她回家,在路上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在孙雨浓的百般询问下,医神终于说出自己陷进深山中的原因,没想到简直匪夷所思。原来他将医术修炼到极致之后竟梦想成仙,到山中来修炼,结果饿得脱了力,困在山中行动不得,要不是孙雨浓发现了他,他恐怕就要饿死在这山中了。等医神把她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又不愿回去了。虽然在外面受了挫折,但她还是不想回到那个温柔的“囚笼”里去。她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便拜了医神做干爷爷,和他一起闯荡江湖。医神听说这里有人绑架医生,同为医道中人,便过来看看,她也跟了过来,没想到会遇上盗神。
盗神那张脸刹那间彻耳通红,甚是忸怩。孙雨浓却脸上一寒,小声对医神说:“他就是盗神。”
医神“哦”了一声,将盗神上下打量,目光颇为无礼。盗神大怒,脖子一梗,“大丈夫做事,绝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那些名医绝不是我绑架的,如果真是我绑架的,追捕我的人就算再多个十倍,我也不会抵赖。”
医神笑了,“倒是挺有气魄的,就不知是不是假装出来的。”
“绝不是假装!”盗神更怒了,“不信,我就把真正的犯人抓出来给你看!”
医神仍是一脸不信,“如果你抓不到呢?”
“我就提头来见。”
医神哈哈大笑,“好,老夫静候佳音!”
盗神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医神是无法让他这么恼怒的,真正让他恼怒的,是孙雨浓始终是一副摸不透的冷漠表情。
“这个……不好意思。”客栈的桌子边,盗神难为情地挠挠头,“一时激动就说了那样的话……其实我对谁是犯人……毫无头绪,还得靠你。”
“没关系,我理解你。”秦风把笔抵在前额上,“你对这个案子,应该也有一点看法吧?快说出来。”
“看法倒是有一点。我只是强烈地觉得,被绑走的名医应该都活着。”
“哦?”
“如果他们被杀死弃置,公孙义一伙没理由发现不了。他们已经把全县所有僻静的地方都搜了个遍,还派出灵犬到处嗅探,还把所有的水塘河流都打捞了一遍,就算名医们的尸体被埋到土里或扔到水里,也会被找出来的。所以他们应该没死。把大量大夫藏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叫他们会诊,为人治病!”
“不错嘛。”秦风笑了,“还有呢?你觉得他们会被藏在哪里呢?”
盗神揉了揉脑袋,“这我就毫无头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