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五指一松,说书人像一摊烂泥似的摔到地上。秦风冷冷地说:“你最好长个记性,乱说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可是要丢命的!”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茶馆外走去。
含月公主他们赶紧跟出去。赶了一段路之后,秦风忽然叫黑云停车,走进森林消失了大半天,回来时已经穿了男装。刚才他在茶馆的惊人举动想必已经传开,再穿着女装恐怕会引人注目。他换上男装之后和女装的样子颇有差距,不仔细看应该认不出他来。
天晚了,附近没有旅馆,他们便找了个地方露营。秦风一下车便蹿进了树林,找了一棵树,高高地站在树顶上,已经有些寒冷的晚风把他鬓边的两缕长发直直地拽向脑后。含月公主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有些心酸,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直觉地猜到他肯定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她不想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便拽着树枝向上爬。刚爬了一半秦风便发现了她,他飘到她上面的树枝上站着,绷着脸,“你上来干吗?这么好奇吗?”
“我……”
“算了,”秦风坐到树枝上,“就告诉你吧,省得你胡乱猜想。”
他忽然垂下眼帘,神情哀伤,顷刻之后,又抬眼看了看天空,“你认为我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失态呢?”
“我想也许……缺德道人是和你……很亲近的人。”
“对啊,除了我父亲就他和我最亲。他是我师父。”
含月公主虽已猜到缺德道人应该和秦风关系密切,但万万没想到他竟是秦风的师父,她大惊之下把脚下的树枝踩断了,随即迅速向下坠落。秦风一把把她拉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一定很惊讶吧,肯定想我怎么会拜那种人为师,个性是不是有问题,帮没帮他干过坏事,是吗?”
“没……”
“其实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是很在意。只是,我无法忍受别人这么说我师父。”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天,悲哀、自豪和怀念的情绪在他脸上凝结,“我师父,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说是真正光明磊落的男子汉。”
“那……那些全部是诽谤?”
“也不全是。只有背叛师门,偷学别派武艺是真的。”
“啊?这虽然有点不好,但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
“你们当然这样看了,但在江湖中人眼里,几乎没有比这更大的罪恶。我师父,其实没有恶意。他只是个武痴,看到高深的武功就想修炼,就像嗜酒之人喜欢喝酒一样。他并不想通过武功获取任何利益,达到任何目的,他只是单纯地想修炼而已。当年他只用三年时间就修炼完他所在的门派的武功,他不仅没有满足,反而觉得饥渴万分,觉得天下武功如茫茫大海,他却只饮到了一滴,哪有就此罢休的道理?他便想修习别派武功,但江湖上门户之见很重,要修习别派武功,不但要离开本派,还要被骂成‘欺师灭祖’。可他实在抑制不了学武的渴望,只好逃出师门。江湖上把这种行为叫做‘破门出山’,可以说是人人唾弃。因为他破门出山的罪名很快便在江湖上传开,所有的派别都不愿收他入门,他只好偷学别派的武功。几乎所有名门大派的武功秘籍都被他盗走过,但他盗得武功之后并不是有样学样,而是将各类武功融会贯通,新创一门武功,这样反而更招人恨。各大门派恨他入骨,自然会造谣诽谤他。其实,我师父……他是个很慈悲的人,又善于控制自己,你能想象吗?他从出道到死,没杀过一个人,与人动手顶多废掉其武功。”
含月公主不禁肃然起敬,想想自己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也算杀过一个人了。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也和自己亲手杀死的一样。
秦风接着说:“和他相比我就差劲多了,虽然尽量克制自己,可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以前我和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些无知妄人骂我师父。师父总是一笑置之,也不让我跟他们计较。三年前师父去世了,还特别叮嘱我以后不要和传他谣言的人为难,并说自己一生盗人武功,缺德至极,被人骂几句也没什么。可是……可是我就是见不得有人说故人的坏话!”
秦风咬了咬牙,脸上的神情瞬间扭曲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被微风吹过的湖面,微皱之后又恢复平滑。他仰天长叹一声,辛酸地笑笑,一滴眼泪冷不丁地从眼角滑出,在月光的映照下绽放出光芒,转眼消失。含月公主鼻子酸酸的也想流泪,她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和这夜里的这滴眼泪。秦风见她露出同情的目光,眼下的肌肉一抽,忽然露出无比憎恶的表情,冷冷地别过脸,飞身下树,把含月公主晾在树腰。含月公主呆了半晌,只好自己慢慢地爬下去。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时候,她看见秦风正站在树下,双臂微张,看来想接住她。她并没有就此跳向他的怀抱,还是紧紧抓着树枝,自己攀爬下来。离地面还有一尺多高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还是栽倒在了地上。秦风笑了起来,“活该!谁叫你逞强。”
含月公主撇了撇嘴,“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闪开。你不知道自己喜怒无常吗?”
秦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强笑道:“很苦恼吧?”
含月公主把脸别向别处,“哪儿会,我可从来没放在心上。如果这点小事也放不下的话,还怎么当领袖?”
秦风的脸色忽然阴霾起来,“你这么想当领袖吗?”
含月公主撅着嘴,“我知道自己还不行,不过我会努力的。我可是必须要当领袖的!”
秦风听罢冷笑了几声,忽然闪电般朝她扑了过来,两手撑在树上,把她围在中间,诡异地笑着,目光里充满了无限恶意,让人心底发寒。
他喃喃地开了口,声音渐渐细不可闻,“这么说,你会为了你的目标付出一切了?即使……”
他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收紧,“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含月公主眼睛突出,舌头也伸了出来。她已经快窒息了,却没有挣扎。她的手脚已经像被捆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她完全被他的杀气慑住了。秦风的目光越来越冷酷,恶意也越来越强,“或者……牺牲掉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也无所谓?”
他的指尖在她的领子上轻轻滑过。她穿着高领的衣服,领子上全是带扣。他的手指上竟然像有刃口一样,所到之处带扣皆无声裂开,她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痕。她直直地盯着他,此刻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哈哈哈!看到她惊恐万分的神情,他忽然放开她大笑起来,刚才的恶意和杀意一扫而空。看他那副样子,活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她忙用手掩上领口,错愕万分。
“回去吧!”
他若无其事地往回走,但她还愣在那里。刚才他是在开玩笑吗?那么浓重的恶意和杀意,就算是开玩笑,也太严重了吧?
走回露营地时,司马空鹤正低着头收拾柴火。见到他宽厚的背影,含月公主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几乎就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但就在话要溜出嘴边的一刹那,她改变了主意,用头发挡住破掉的领口,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后秦风对她谈笑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尤其想起他划开她领口的那一幕,心里就翻江倒海似的不舒服,极羞极气。
又是一个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寺庙。虽然经过修葺,但寺庙的墙壁乌黑,看来不久前也一定遭受过战火的洗劫。饶是如此,寺庙里的和尚仍有不少,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含月公主一行人穿的都是男装,和尚们以为他们都是男人,在接待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空出了两间禅房给他们住。含月公主和黑云自然住到了一起。好久没碰到过被褥了,含月公主一倒头就睡着了。
月明星稀,无垠的旷野中,一名少年在急匆匆地赶路。他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身上的衣服用料考究却已经破破烂烂,一只鞋子也不见了。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锦衣武士在追捕他,虽然他们捉到他后不会拿他怎么样,还会恭恭敬敬地请他“移驾”,但是他仍像惧怕瘟神一样惧怕他们。他不想再回到父亲身边了,他和父亲是两个世界的人,父亲的世界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