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瑾披着一件深色大氅，站在东华门下的阴影之中，一双眼睛却犹如深夜的苍狼般闪闪发亮。一道微乎其微的光线从他的眼前闪过，东方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又在一瞬间把手松开了。
“主子！”无命收起长剑，眼中带着几分欣喜：“阿齐，是主子！”
阿齐一手还握着他的大砍刀就冲上前来，看见真是东方瑾站在自己面前，一双豹眼中刹那间是又哭又笑。
“主子！可是找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东方瑾望着自己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从，神色中也流露出感动。他抿了抿唇角，用力拍了拍阿齐与无命的肩，沉声道：“我没事。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无命摇了摇头，“应该说，辛苦主子了。”
“我们死也不会相信是主子背叛了大金！”阿齐抢声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就离开了军营。我们相信，主子这么做是有自己的道理，所以我们一直在找机会试图进入东京城。只可惜，宋军守城守的太严实，直到今天二太子撤军才被我们找着机会进来，却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到了主子。”
无命皱眉道：“没想到，二太子与主子如此交情，却在这个问题上听信一面之辞，不站出来为主子作辩，任由皇上误解。难道说，这些年来，主子做的所有事都是假的吗？”
对于阿齐与无命的愤愤不平，东方瑾只是一笑，并不置可否。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淡淡道，“到底我是对是错，明白的人心中自然明白，不明白的将来也会明白。现在，我并不想在乎。”
无命神色复杂地望了东方瑾一眼，低声问道：“那主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东方瑾不答，只是拿眼睛长时间地望着那漂浮着一层薄雾的长街尽头。忽然，他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阿齐与无命皆是被他突然的询问问得愣了一愣。阿齐听了听远处敲梆声，答道：“已经过了子时了。”
无命敏锐地察觉到东方瑾的神色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变化。他依然默不作声，又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果断转身对两个手下道：“出城。”
阿齐有些迟疑地问道：“主子，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现在必须走了。”东方瑾冷冷道，“守城官兵将在子时三刻换班，而今天由于退军的缘故，我们将有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机会出去。错过了今晚，我要想离开这个东京城，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于是阿齐与无命便不再多话，在这些问题上，他们是百分百相信东方瑾的慎密与果决，当然，还有近乎非人的无情。
刚走得几步，走在最后的阿齐忽然耳朵动了一动，猛然转过头去。他眯起他那双巨瞳，仔细地辨认着在那长街尽头渐渐出现的一个身影，暗中攥紧了手中的砍刀。可当他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不由地低声开口道：“主子……”
夜色中，东方瑾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他回过头，以一种毫不带感情色彩的表情望着来人走到自己的面前，方缓缓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耶律斡里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五味陈杂的笑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只有我在这里。”
“公主。”无命在一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恕我冒昧，我只是想知道，你一直是在二太子军中的，又是如何有办法进得这东京城？”
“这东京城就你们能进得，我就进不得了？”耶律斡里衍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早就混进来了。有些时候，一个女人的能耐甚至比两个男人的更为强大。”
听了耶律斡里衍的这番话，东方瑾只是皱了皱眉，道：“你进来做什么？我要做的事，并不需要你插手。”
“是吗？”对于东方瑾的冷淡，耶律斡里衍似乎并不以为意，她轻轻挽了挽散发，微笑道：“我认为，我进东京城的目的，东方王爷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她一双闪亮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东方瑾：“我说过，我是那种不懂得放弃的人。我没那么容易死心。”
见到东方瑾把头转到了一边，耶律斡里衍只是轻轻的一笑：“我知道，你并不关心我的好歹，甚至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一丝的关系。所以，当我孤身一人流落东京街头时，当我为了找一个离你近一些的安身之处而长时间地在冰冷的井边替人洗衣服时，我并没有丝毫的抱怨，因为我清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耶律斡里衍注意到阿齐看到她那双发红发肿的手时，脸上流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而东方瑾却始终没有把头转过来看她一眼。在心中深深叹息了一声，耶律斡里衍继续往下说道：“其实，无论你是真叛变也好，假叛变也罢，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因为，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身后的东西。所以，你如果在金，我就在金，你如果在宋，我就在宋，这一切，都由你决定……”
“公主，”无命忍不住开口打断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他望了望东方瑾，他的神色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无命叹息一声，发现耶律斡里衍依然是充满着柔情的笑意望着东方瑾，于是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了。
“不要说我这是何苦，我这一切都是自愿的。”耶律斡里衍静静地道：“若不是因为我爱的人，我决不会去管一件与我毫不相关的事。东方王爷，你知道，你为何可以在如此严密的监视下还能做到传消息传的滴水不漏吗？”
见到东方瑾在微微动了动之后，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她，耶律斡里衍在心中惨然一笑，脸上却还是挂着美好的笑靥，一字一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是在场的人却都能理解其中的含义，而这里边包含的辛酸曲折，又岂是区区言语所能形容的了的，更不要说是对于耶律斡里衍这样一个天之骄女了。
阿齐与无命都不由地微微作色，他们望着东方瑾，终于见到他长久凝固的表情有了一丝动意。东方瑾望着耶律斡里衍，道：“这么说，这次，是我承了你的情。”
“不敢当，”耶律斡里衍嫣然一笑，“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东方瑾略略一笑，直视着耶律斡里衍的眼睛道：“那你想要我如何回报你？我从不欠人情。”
“我不需要什么回报。”耶律斡里衍笑着，扫了一眼东方瑾的神色，“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说还的话，那就请让我跟着你吧。我虽然武艺不精，但是契丹族的儿女，平常三五个人不在话下，绝对不会拖东方王爷的后腿的。”
东方瑾兀自笑了笑，转过身，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走罢。”
一行人悄行至城门边，恰逢上守城官兵交班。东方瑾等人躲身于黑暗之中，眼见得一个小头领带着几个人，捧着几坛子酒走了过去。
“弟兄们！”小头领在前边笑着，“今儿个东京城解围，大家都辛苦了！我弄了几坛子酒，给众位弟兄们祛祛寒！”
那些守城兵们一听有酒喝，立时欢声雷动。城门上马上就有几个人赶下来，帮着把酒给搬了上去。
无命在那城墙影子里，眯了眯眼，瞅准那个搬酒的最后一名官兵走到那转角处，在一瞬间出手，就把那人给击昏拖了过来。
阿齐适时地接过酒坛子，拔开塞子闻了一闻，忍不住低声笑道：“好东西啊！”
“莫闹。”耶律斡里衍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撒在了酒里，接过晃了一晃，拿眼睛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微微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无命，用眼神向他稍稍示意。
无命领会，立刻换上了那个官兵的衣衫，微微掩了脸，捧着酒坛子便走了出去。
城门上一群官兵正忙着分发酒菜，底下几个守门的官兵因等不到接替的人过来而显得有些不耐烦。当他们看见有人送酒下来时，一双双眼睛都开始闪闪发亮。
“众位大哥。”无命笑容满面地掏出几个碗来塞到那几个兵的手中：“我们长官怕众位大哥站在风里冷，特命我给众位大哥先送一坛好酒来抵抵寒气。”
“好好好，有劳长官费心了！”一群兵们早已耐不得，不需要无命再说什么，就接过酒坛子，拔开塞子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
无命冷笑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名官兵放缓了喝酒的速度，一个个直瞪着眼倒在地上。他侧耳细听了听城门上的动静，手脚敏捷地用力把城门打开一条缝，低声道：“主子，快，趁现在！”
城楼上的官兵在无意间的一瞥眼，眼角闪过几条黑影。他凝神大叫道：“是谁？站住！”
城门骚动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把开始向下移动。东方瑾提气，微微侧头向耶律斡里衍道：“跟上！”便闪动身形，像一道影子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无命紧紧跟了上去，阿齐匆匆问耶律斡里衍道：“公主，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耶律斡里衍微笑，动作并不慢地闪身而去。一行人立刻消失在了无边的黑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