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李忠听楚翎如是说，黝黑的脸膛上表情变得十分的微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只见他依然不动声色，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微笑。
“郡主与姚大人相识？”
楚翎笑了一笑：“我是受一位故友所托，道是如有机会见到姚平仲大人，一定要问他一句话。听闻李大人与姚家私交甚好，故而才向李大人提出这个请求。”
李纲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他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踱步道：“郡主，姚大人他现在正在军中戍守京师，你要见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是吗。”东方瑾瞥了一眼楚翎，见到她可有可无地挥挥手：“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
“郡主请放心，若是有机会，我一定通知姚大人。”李纲察颜观色，发现楚翎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漫不经心，并不是十分在意。“或者郡主可以让人传个话……”
“不必了，这话只能对姚平仲一人说，李大人就不必多费心了。”
“是吗，既如此，那就请郡主自便了。”李纲慢悠悠地说完这番话后，略略偏过头向身后站着的李忠问道：“现在还没收拾好吗？”
李忠弯腰在其父耳边道：“还要等一会。要不然，先安排王爷与郡主在府中休息？”
李纲点点头，继而向东方瑾与楚翎笑道：“王爷与郡主的住处已经派人去收拾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弄好。在这期间，还是委屈王爷与郡主在下处暂时歇息。”
“有劳李大人了。”东方瑾站起身来，“既如此，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东方王爷还请留步。”
东方瑾转身，见李纲笑向楚翎点了点头：“郡主一路辛苦，还请先去休息。我有些事还想请教一下东方王爷。”
楚翎看了看东方瑾，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想来他也自有分寸，便道：“那思卿就先告辞了。”
离开前厅，楚翎在下人的引领下，转过许多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一处极其幽静的庭院内。下人推开一间房门，恭敬地对楚翎说：“这是我们小姐所居的庭院，平时极为清净，郡主就请在这里歇息，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有事呼唤一声就行。”
楚翎略往房中望了一眼，发现整个房间虽不是十分精致，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房中并未点香，当中桌上摆放着一盏怒放的单瓣水仙，盈盈暗香满室，更显示着主人不凡的情趣。
下人退下的时候顺便把门也带上了。楚翎在房中绕了一圈，在领略了其间的大体布局后，目光落在了那扇雕花的窗子上。楚翎走过去，惊叹着摸了摸那雕饰得无比精美华丽的窗门——这还是自她来到北宋后第一次在大户人家见到如此精美的雕花，东方瑾的府邸虽然也不差，但是那毕竟是给男人住的，且或多或少染上了女真的痕迹。这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居住的屋子，不搀半点水分。
阳光从那些精致的花纹缝隙中透进来，斑斑驳驳地撒在脸上。楚翎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稍稍使劲，“吱呀”一声推开了窗子。
窗外便是可以看见整个庭院。庭中栽种着数株腊梅，现正是开花季节，无数白白粉粉的花朵像一片片云雾蒸腾在整个庭院当中，恍惚得看不见半分杂色。一阵阵女子的笑声传来，却被整树的花朵遮掩，不见一个身影。
“呀！”忽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小丫头，一头撞见楚翎正站在窗边向这边张望，不由地吓了一跳，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杏儿你嚷什么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右边的梅树后绕出来，嘻嘻地向杏儿笑道：“我就说你找不见我的吧……”她一眼看见正在发愣的楚翎，也不禁轻呼了一声。
“你是……”
楚翎马上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女应该就是李府的小姐了。她有一双柔润如月牙儿的眼睛，小巧细腻的鼻梁配上唇角略略上翘的小嘴，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青葱可人。再加上这位小姐穿着一件浅葱色的袄儿，腰间紧紧束着一条柳黄色的腰带，更显得蜂腰猿背，亭亭玉立水灵如才冒尖的春苗。
果然，每一个年代都不缺美人啊。楚翎在心里感叹着，微笑着向李小姐道：“你好，我是白思卿。”
“白思卿？”李小姐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一下就笑了起来：“你就是那个金国郡主吧！我已经听爹爹说过了！”她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我叫李珍珍，见过思卿郡主。”
“李小姐真是太多礼了，我是客你是主，就不必总是郡主郡主的挂在嘴边了吧。”楚翎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暗叹李家的家教果然好，李珍珍年纪看着不大，一言一行却是真正上的了台面的大家闺秀风范。
李珍珍有些羞涩地一笑，道：“爹爹说过，礼不可废。郡主是我家贵客，如果太轻慢了，被爹爹和哥哥知道，都是要骂我的。”
李珍珍端庄的教养，以及少女独有的娇憨笑靥，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给楚翎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虽然她们算得上是萍水相逢，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纯真而懂事的年轻姑娘，相信没有人会喜爱不起来。
楚翎又隔着窗子和李珍珍聊了一会儿。李珍珍果然人如其名，就像一块珍宝，散发着令人忍不住要亲近的清新气质。她笑起来的时候笑眼弯弯，一下就让楚翎联想到自己的母亲，曾经也是拥有着何其相似的眉眼，也正是这样如月亮般的双眼，促成了父亲与母亲之间那么多年的姻缘。
思及此，楚翎不禁有掩饰不住的神伤。李珍珍很敏感地发现眼前的这名郡主忽然消沉了下去，虽然话题还是一样的继续，但是语气之间已明显带上了别的情绪。
“郡主远来辛苦了，那就请好好休息吧。改日珍珍再来拜访。”李珍珍眯眼一笑，那笑容就犹如一泓春水在她的脸上漾开。她又轻轻福了福身，便带着杏儿离开了。
楚翎望着李珍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丛之中，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回身走到床边仰面躺下。回想着自己曾经和父母一块生活的点点滴滴，缕缕往事使心中的伤口隐隐作痛。
阳光逐渐倾斜进了屋子，屋内水仙的清香与窗外腊梅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也变得暖洋洋的。楚翎感到眼皮慢慢变得沉重，一夜未眠的后遗症开始发作，她很快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梦中的楚翎。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发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也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房中暗沉沉的，她摸索着走过去开门。
“你怎么回事？敲了那么久也不开门，房中也没有点灯，我还以为你不在里面呢！”才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楚翎懒得抬眼，也知道这个声音不会来自第二个人。
东方瑾沉默了一下，见楚翎不说话，他抬脚走入屋内，随口道：“关门。”
灯火被摇摇曳曳地点燃了，两个人相对着坐在桌边，都一时无话。半晌，楚翎终于受不了这种尴尬，勉强开口道：“李纲他留你干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楚翎低下头，只听东方瑾淡淡开口道：“问我关于大金军队的情况。”
“这样啊，”楚翎不自然地笑道，“看来让你和我一起来是正确的，这些情况我一无所知，搞不好就露馅了。”
东方瑾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却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他盯着灯火的跳动，那闪烁的光线全部淹没在了那双异色的瞳孔中。他缓缓道：“这些天，注意一些，一直会有人盯着我们的。”
“是李纲不相信我们吗？”楚翎微微皱起了眉，“这可麻烦了。”
“怀疑很正常，要是我，我也会派人盯着。所以你要去姚家，还是要等机会。”东方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发现茶水是冷的。
“你一直在这里干什么？饭都没吃吗？”
东方瑾的注视，竟让楚翎有了一阵奇异的紧张感。她握了握掌心，才要说话，门外又是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去开门。”楚翎慌忙起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想赶紧离开那双视线的范围。
打开门，李珍珍的弯弯的笑眼就出现在了眼前，她用开心的声音道：“郡主，今晚一起去赏灯吧！”
“赏灯？”楚翎愣了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到哪里去赏灯？”
“郡主你不知道吗？今天是正月十五啊！”李珍珍吃惊地道，却在楚翎身子与门的间隙中一眼望见里边有个男人，倒抽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子。
东方瑾走过来。他的身材挺拔，身材娇小的李珍珍只觉得头顶隐隐有一种压迫感，自己的心跳开始莫名其妙地加快，一时间无所适从。
“大战当前，东京城内还有心思赏灯？”
清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李珍珍的耳边越来越清晰地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声。她从小谨遵父兄教诲幽居深闺，每日诗画女红，最多就是一个丫环杏儿陪在身边，别说男人了，就连闺中密友都寥寥无几，却在最令人遐思的十五元宵夜内在金国郡主的房中猛然见到一个年轻男子。这一切都无法不叫处在如花年龄的李珍珍慌了心神。
鼓起勇气，李珍珍终于张口，却声如蚊蚋。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一阵一阵烧得厉害。
“元宵乃大宋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每年朝廷都会举行相关的庆祝活动。现虽逢战事，但因为防守得当，大家相信并无大碍。朝廷虽然没有举办庆祝活动，但是在民间，十五赏灯是必会举行，且相当热闹的。”
楚翎抬头看了看东方瑾，小声地说道：“看来金军的进攻还是构不成巨大威胁啊，人家还照样热闹过节呢！”
东方瑾倏而一笑，如一块墨玉闪烁出一阵清泽的光芒。他带着笑意道：“既然李小姐盛情邀请，那我们也去见识见识这东京城的元宵佳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