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问题,”他缓缓开口,声音从容不迫,“我一向认为我比你更清楚这笔账该怎么算。”完颜希尹不自觉地略略后退一步。虽然这些年来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方才东方瑾透过这双阴阳双瞳所看他的目光,只有令他不自觉地想要回避,总觉得只要一接触上这目光,就如同有一根绳索套上了他的咽喉,捆上了他的心脏,一点点的收缩间,令他浑身都有一种窒息的绞痛。
“我在中原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助大金的势力渗透到中原内部,所花费的心血不计其数,而所换者,仅是一区区东方府邸,百来家人,安居而已。而粘罕呢?我想他有几所豪宅,有多少金银美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他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而毁我东方府,杀我上下百十口于一夕,那同样的,就必须做好承担这毁我多年心血代价的准备。现在,还是因为他的个人私利,仅仅以区区蝇头微利,就想让我改变自己的原则立场——谷神,若是换做你,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东方瑾不紧不慢地说完这番话,也不再去看完颜希尹。抬起头,望着那萧疏而细弱的树顶,东方瑾合了合眼,把一瞬间的所有情感又重新吞回心底。
“主子……”阿齐不由喃喃道,眼中重新放出了光彩。他望向完颜希尹,只见那惯常的笑容终于在他脸上慢慢地隐去,冷酷逐渐爬上眉间。
“东方王爷,”完颜希尹连嗓音中的温度也是急剧的下降,“我好说歹说那么久,你却给我了一篇不相干的废话。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想合作了?”
东方瑾侧过脸,微微挑起眉梢:“如果我说是的,你打算怎么办?”
完颜希尹冷笑两声,忽地放下一张脸道:“东方王爷应该清楚,我这回来,不可能没有做准备。”
“所以……”
“所以,希望你想清楚你的答案。”说罢,完颜希尹抬了抬下巴:“阿速庭。”
阿齐与无命在刹那间亮出了各自的武器,紧紧地护在东方瑾的身边。阿速庭向他们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口中忽地吹出一串奇怪的哨音,在林间久久回荡。
“黑豹?”无命陡然变色,直盯着阿速庭森然道:“你竟然加入了黑豹?”
阿速庭“嘿嘿”了两声,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承左副元帅大人青目,这次任务由我阿速庭统领黑豹。至于黑豹的厉害,你们早就应该见过,所以我劝你们最好再想想清楚,凭我多年对东方府的了解,你们这次是绝不可能再逃得出黑豹的手掌心的。”
话音刚落,林间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在迅速的靠近。这种轻微但密集有规律的声音,连俯卧在土丘后头的楚翎听了都心慌意乱。她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暗暗命令自己,在这个关头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一切还是静观其变。
东方瑾静静地立于原地,神色中没有一丝慌乱。他向完颜希尹扬了扬眉,语气中带上了淡淡的嘲讽:“看来,元帅右监军大人今天是想逼我就范了。”
完颜希尹袖手,如画出来一般标准的微笑又重新回到了脸上:“不敢,这全凭东方王爷的一句话。若是对了,谷神绝对不敢冒犯;若是这不对的话,说不得,只能得罪东方王爷了。”
一丝很轻很轻的笑意像忍不住般溢出东方瑾的嘴角,渐渐在他的脸上蔓延,扩大,最后,东方瑾大笑出声,令其他的人,包括阿齐与无命,都一瞬间摸不着头脑。
没有人看见过东方瑾如此的表情,毫不隐忍的张狂。那蓝黑双色眼睛中汹涌而出睥睨众生的狂傲,令人感觉到,似乎他的手掌开合间,就可以决定命运的一切。
“谷神,你错了。”笑声渐渐停歇,东方瑾转头望着面目阴沉的完颜希尹,那嘲讽的趣意还残留在唇边:“就算武庭在我东方府那么多年,自以为非常了解东方瑾,那又能怎么样!他了解的只是一个表面;他如果真的了解,就应该明白,同样的错误,东方瑾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对上东方瑾的目光,阿速庭忽然感到一阵异常的慌乱。他的心跳开始异样地加快,眼睁睁地望着东方瑾伸出一根手指,原本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耳中也变得突兀地刺耳:“第一次,我掉进黑豹的陷阱,那说明是我的失误;第二次,我若是还栽在黑豹的手中,我就枉为东方瑾了。”
“你……”阿速庭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忽然睁大了眼睛,瞪着不远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完颜希尹见到四周忽然出现了许多身着青衣的蒙面人,各持武器无声无息地把他们包围了起来,也感到了事态的不对。他有些慌乱地望向阿速庭,口中大声道:“阿速庭!黑豹在哪!……”话还没说完,便见阿速庭突然双眼一翻白,就在他的面前这么直挺挺地瘫倒在地。
“你……你到底做了一些什么?!……”完颜希尹望着冷冷的东方瑾,终于感到一丝恐惧从心底里慢慢地爬了上来。他不安地挪动着脚步,似乎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
在土丘后面看到这些青衣蒙面人出现的时候,楚翎的心中一惊,顿时浮现了“青衣门”三个字。看来东方瑾果真已把这青衣门收归门下了。她的脑子马上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离他们的距离并不远,那么那些青衣蒙面人会不会已经发现了她。
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头皮发麻,楚翎伏在地面上,感觉每一秒流逝得都是那么慢,每一秒她都有被袭击的危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忽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颊面上,她几乎就要惊叫起来。但是下一秒,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有腥腥咸咸的液体流进了她的嘴里。楚翎定睛一看,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心头一跳,莲的一张脸庞就出现在了眼前。
莲挪开了自己的手。“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我赶到的及时,现在你早已经被人解决了。”莲的声音虽低,却充满了愠怒,楚翎一眼便注意他的衣袖上有被水泼湿的痕迹,显见得他带着那筒水找了她有多久。
“是你干掉了那个发现我的青衣人?”楚翎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虽然她对于莲过于血腥的下手现在还是接受不了,但是毕竟是为了救她,脸上不由自主地也带上了歉意。
莲“哼”了一声,往土丘下面瞥了一眼,冷冷地道:“你冒着危险,就是因为他?”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这样看来,我与他之间的帐,便不仅仅是断指与少林这两样了。”
“你要做什么?”楚翎慌忙拉住莲,让他压低身体。感受到莲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异常凌厉的气息,楚翎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无声地叹息一声,在唇边摇了摇手指,有些无奈地看着莲似怨愤般瞥了她一眼后,还是依着她的意思没有妄动,只不过转过了头。
楚翎说不清楚此刻她的心情到底是怎样,就算是五味陈杂也难以描摹那种滋味。她又把目光悄悄投向土丘下边,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正在把自己的一颗心拧开越来越大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