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边，深秋的寒风飒飒而起，浓重的风声裹挟着火把噼啪的爆裂声，楚翎与完颜宗望并肩走在一起，两人都默默无言。
“郡主……看起来很面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许久，完颜宗望终于开口，声音趁着夜风传来，似乎有那么一些模糊而遥远。
“是吗……”楚翎不自然地笑了笑，心下想着自己还是被识破了，埋怨东方瑾没有做好善后工作。
完颜宗望停下脚步，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楚翎。楚翎回头，有些讶然地望着他，尽力压下心中的慌乱。
望之许久，完颜宗望忽然很低很低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跟在后边的随从便自发退下了。
“郡主不必惊慌，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听了他这话，楚翎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那沉静的面庞好半晌，忽然笑了：“是这样啊。”她走近两步，“原来是一路人。”怪不得那天他会突然出现在东方瑾身边，分明就是趁着完颜宗翰沉浸在酒色中来共商大计的嘛。
完颜宗望点点头，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一阵大风忽然扑来，楚翎稍稍缩了缩脖子，完颜宗望见状，解下自己的貂裘领替楚翎围上。
“谢、谢谢……”带着体温的暖密貂裘领围上颈间，楚翎感到一阵热意冲上双颊。幸好天黑看不见，在心中这样想着，感受到那轻密的绒毛抚动着脸颊，楚翎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
完颜宗望深深凝视着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姑娘……是哪里人？……”
“我？……”楚翎下意识地回答：“苏州……”
完颜宗望苦笑着摇头：“我是说真实的……”
“真实的啊……”楚翎笑了两声，完颜宗望忽然觉得她的面容变得凄凉。手指不自觉地抚摸上腰间的那串双生铃，楚翎喃喃道：“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抬起头，眼睛有些酸痛：“我也不知道。”
“是孤儿吗？……”完颜宗望此话一出，楚翎差点落下泪来，忙回过头去，用力地眨眼，希望把要涌出的泪水眨回去。
“对不起……”完颜宗望见状，连忙道歉：“我不知道……”
“没事……”楚翎放下手臂，转过头来笑了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太多愁善感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完颜宗望状似随意地问道：“姑娘是很早就到东方府中了？”
楚翎没有看他，微微一笑：“他没和你说过么？”
完颜宗望的眼神黯了下去。见他不答言，楚翎有些惊讶地望向他：“你不知道么？”见到完颜宗望不解的神色，楚翎的酒窝中盛着火光，摇摇头，道：“我之所以答应他来做这件事，是因为他觉得我欠了他一大笔债。”耸了耸肩，楚翎望着完颜宗望：“既然债主向我提了要求，那我只能尽力还债……”
完颜宗望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目光亮了一亮：“那么，你并不是……你与东方并无关系了？……”
“我与他？”楚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是这样啊……”完颜宗望的表情忽然有些激动，忍了忍，终究还是说出了口：“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向国师大人提亲了？……”
“什、什么？……”楚翎大惊，不由地连连后退两步：“都统大人，你在说什么？不是，不是在开玩笑吧！……不，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见到楚翎如此的惊慌失措，完颜宗望只是淡淡地望着她，唇边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意。无声地叹息一声，完颜宗望缓缓开口：“郡主莫慌，我只是随口的玩笑。我，并不适合你，你也，不是她……”
听得完颜宗望如此说，楚翎心中不由地动了一动：“你……说的她，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升上心头，但她却捉不住它。
“故人……”完颜宗望淡淡一笑，瞳孔中反射着营地中或明或暗的火光，像是在一瞬间回溯到了久远前的时光。
“我第一次悄悄入中原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我被中原完全不一样的风土所吸引，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南下的很远……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为了捉那头野鹿，或者它便是我命运的指引者，它一直引着我来到一个大湖边。在那里，我见到了她……”
完颜宗望看着楚翎睁大的眼睛，笑了一笑，继续道：“你相信吗，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地喜欢一个人，喜欢的程度之深，甚至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惊讶。那几年，我为了更多地见她，甚至不惜与我父亲差点闹翻……这也是为什么我的战线是推进的如此之快，他们不知道，我对中原的了解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楚翎按捺下那点念想，轻轻地问完颜宗望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与她在一块呢？”
完颜宗望的眼神，使楚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恰当的问题，那双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悲哀与绝望。许久，完颜宗望以自己最大的平静道：“她死了。”
“死了？”楚翎的心狂跳起来：“怎么会……”
“是的，死了，被灭门，而我却不在她身边……”完颜宗望的眼睛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旋转着楚翎永远不熟悉的情绪。
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楚翎还是要做最后的确认。盯着完颜宗望，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女孩，是不是长的和我很像？那个大湖，应该是洞庭湖吧……”
完颜宗望无比诧异地望着楚翎，好半晌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
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确认，楚翎明白了完颜宗望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特别了。她笑了一笑，说出了让完颜宗望无比心惊的两句话：“绮窗幽梦洞庭好，年华逢春正当长。”这是她偶然间在那串双生铃上发现的小字，里边正藏着萧绮年的名字。
“宗烟虽远终可弃，望君仍忆云梦旁。”完颜宗望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拉住楚翎的手，失声喊道：“绮年！真的是你吗？”
双手被完颜宗望紧紧地抓住，一时间抽不开来。楚翎望着那双狂喜的双眸，深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口吻道：“都统大人，这里还是军营。”
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都淹没在了完颜宗望的眼睛中。他松开双手，转过头去。
“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我能理解。”楚翎微笑，“其实，我与绮年，也是故人。”
完颜宗望再次震惊地望向楚翎：“不可能！”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楚翎：“二十年了，你是说……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楚翎淡淡道，“但我确实与她相识，而且我两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转向完颜宗望，目光中有些欲言又止：“很多事情，是你我所想象不到的。我只能这样说，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是实话，信不信，则都由你。”
完颜宗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在沉思。许久，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相信你。”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的确是那个绮年的有缘人。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我们无法了解的事情，和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你所说的一切，如果不是太巧太巧的巧合，我只能说，是绮年，在冥冥之中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完颜宗望的这一番话大有深意，以至于楚翎不禁开始怀疑他真的知道些什么。看着他望着黑黝黝的夜空，眼眸中反射的火光中跃动着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温柔，停了一停，楚翎轻声道：“都统大人，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完颜宗望回头，眼神不由地亮了一亮，他哈哈大笑道：“当然，我们当然是朋友！”他笑着望向楚翎：“以后你可以叫我完颜大哥，我就叫你楚翎妹子。当然，若是有外人在前，拘于礼制，我还是得叫你一声郡主的。”
“哈哈，完颜大哥真是会说笑。”楚翎被他的豪爽热情所感染，心也开了一开：“你就休要拿我取笑了，我的身份，难道大哥还不清楚么？”
完颜宗望笑笑，低下头轻声道：“关于这件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怎么做？”心思不由地动了动，楚翎皱眉道：“不就是让国师站在支持完颜杲的立场上么？便是还有什么窍门？”
看来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是该说她迟钝好呢还是真的单纯？完颜宗望苦笑了笑，有些斟酌词句地问楚翎道：“难道东方没有和你说过，为什么要你来完成这个任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