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昏黄的灯火跳动着,映照着那张脸,竟是没有一丝血气。
帘子被轻轻掀起,楚翎端着一碗东西闪身轻轻地走进来。借着昏暗的灯光,莲似乎闭着眼,她犹豫了一下,坐在床沿上,轻声喊道:“莲,起来喝点东西吧……”
看着莲没有一点反应,楚翎沉默了一下,再次轻声喊道:“莲,郭大婶专门为你煮了汤,你起来喝一口吧……”
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依然没有反应。楚翎在一旁呆呆地等了许久,正准备开口再叫一次,冷冷的声音传来:“出去。”
“你喝口汤,我马上出去……”
“出去。”
楚翎抿了抿嘴,有些焦急地看着手中的汤热气正渐渐消散,坚持道:“你喝了汤我就立刻走。”
“嗙啷!”手中的汤碗被扫落在地,碗中的汤尽数洒在了地下,暗暗地****了一大片地面。莲目光灼灼地盯着楚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悲哀:“我叫你出去听不见吗!我现在不需要你这种廉价的同情!我不需要!”
惊呼声咽入肚中,楚翎捂着嘴,望着暗红色的汤水在地上流淌,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放下手,再望着莲的目光中已是冰冷的寒。
“廉价的同情?”她冷笑,“什么叫廉价的同情,像你这样如丧家之犬,别说廉价的同情了,就是连看都不值得我看你一眼!你就别做梦了,郭家好心给你送碗汤,你倒是提着了,依我看,你连水都不配喝!”
莲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他哆嗦着唇,一眼一眼狠狠地剜着楚翎:“你……你给我滚!滚!我不要你来看我,不要你来给我送汤!这一切我没说过要!”他疯狂地把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扫到地上,发狂般地嘶吼:“滚出去!”
楚翎冷眼看着他疯狂的举动,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壶递到他面前:“砸啊,尽力地砸啊,反正这些你都不需要,全部都砸了就清净了。”
莲俯在床上,气喘吁吁地抬头望着楚翎,眼中尽是恨意。楚翎抬了抬眉毛,收回手道:“发泄够了?不砸了?我以为你多有本事,一个人就可以扫平天下呢,充其量也就只能拿不会响的东西出出气罢了。”
莲把头埋在被褥间,绝望地大哭起来,声音嘶哑,含着浓浓的恨意:“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双手毁了,我的整个一生也就毁了……没有武功叫什么,就是废物!废物懂吗……我的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楚翎弯下腰,捡起被他丢于地下的枕头和被子,轻轻地放回床上,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静静地聆听着莲的哭泣,“我什么都知道。”
楚翎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地上那被打碎的汤碗,缓缓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来,你是否真的误会了师叔的苦心了呢?或者那个人说的没错,你心中妄念太重,并不适合练武……”
床上的人双肩停止了抽动,渐渐平静下来,静静地听着楚翎的讲话。楚翎微微一笑,弯腰开始一片一片拾起地上的汤碗碎片:“有时候,心中想得到的东西太多太重,反而会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并非看不清自己在干什么,而是已经对自己干什么失去了一颗正常人应有的心。”她的手下微微迟疑,腰间的传来泠泠的铃声。“我之所以会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是因为我不想再有人重蹈我的覆辙……”她直起身子,神情中浮现出深深的悲哀:“为什么,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念而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纵使对方,对方是自己最亲的亲人!……那种痛苦,他难道不能理解吗?……”
身上感到阵阵发冷,手中的碎瓷片也开始微微震动。楚翎苦笑着望了望莲:“你应该感到庆幸,自小开始,就有人能理解你,并在身边扶助你,让你起码在将来,心中仍然能保留干净的一处地方。而对于那些被阴暗所蒙蔽双眼的人来说,他们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己所做出的疯狂伤害而不自知。天理昭昭,轮回不灭,最终势必被自己心中的黑暗而吞噬,到时候等着他们的,只有是地狱的轮回……”
一时间,房中寂静无声,莲不再哭泣,楚翎也停止了说话,好一会儿,只能听见灯花偶尔的炸裂声。楚翎长长出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对依然埋着脸的莲笑了一笑:“汤也打了,气也撒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她回头走了两步,掀起帘子出去的一刹那,楚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的名字,应该是师叔替你取的吧……其实他一直都明白,能救赎你的,只有你自己啊……”
帘子在空中轻轻地荡啊荡,最终恢复了平静。莲缓缓地从臂弯中抬起头来,注视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有说不出的情感。
第二天一早,楚翎端着一些瓶瓶罐罐走进房时,发现莲依然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但是阳光照在他的脸庞上,金灿灿的睫毛颤动着,犹如受惊的鸟儿。
楚翎抿嘴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不要装了,醒了的话就把眼睛睁开。”
睫毛扑扇了半晌,它的主人终于有了动静。莲慢慢睁开眼,打量着坐在面前的楚翎。
楚翎伸手拿过一卷纱布,拉过莲的手道:“我给你换药,忍着点。”
莲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阳光从窗子间漏了进来,撒在楚翎的身上,她的脸颊明显消瘦了,唇色很白,眉宇间虽然神采依然,却似乎少了一些明亮的色彩。她换药的动作有些笨拙,但是看得出,是一种如呵护易碎瓷器般的小心翼翼。
仿佛感受到了莲的目光,楚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把专注投入到了手下正在忙活的事当中:“干嘛这样看我,难道我早上脸没洗干净?”
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与不快,似乎昨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莲望着她的目光不禁有了一些闪烁与犹豫。当楚翎拿过一团黑乎乎的药给他涂抹在手上时,莲的眉毛不由地皱了起来。
“你给我上的是什么药?味道怎么如此古怪。”
“怪吗?”楚翎低头闻了一闻,“这个草药是我费了好大力才采来的,对你的伤可是大有好处,怪一些也就忍了吧。”
“这种草药腥的很,像血的味道。”见楚翎不答,莲冷笑一声,掉过脸去,“不要白费力气了,我这伤我清楚,想要恢复如从前一般已是不可能了……”他低低叹息一声,眼神也迅速黯淡下去:“你不必为了一个废人花如此多的心思……”
“谁说不可能的?不试过怎么知道呢!”扎上最后一个结,楚翎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扶起莲靠在床头,伸手端过一碗药道:“快把药喝了。”
一股冲鼻的气味传来,莲的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恶心,他撇过头去,厌恶地说:“你给我搞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味道怎么都如此的怪异!”
“怪才对啊!不是说良药苦口吗,这种药弄起来好费事的,但是效果也很好,你快点喝,冷了就不行了。”楚翎笑眯眯地,不顾莲怀疑的眼光,舀起一勺药吹了两口就塞到莲的口中。
“咳,咳咳咳……”被她这样突然的举动所吓了一跳,一口药也呛到了,低头咳了半晌,莲才涨红着脸抬起头,见楚翎依然是笑眯眯地望着他。
“怎么样,还能接受吗?”见楚翎期待地望着自己,莲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口中还不甘心道:“味道恶心死了,让人想吐。”
楚翎板起脸,又舀了一大勺药:“恶心也要喝,知道这药花了我多少心血吗?你必须给我喝的一点不剩!”说着又要一勺子塞过去。
莲大惊,忙侧身躲开,再看时脸上已带上了哀求的神色:“真的不行,我感觉想吐……”
楚翎的鼻子中哼了一声,带着一些鄙夷打量着莲:“一个大男人,喝个药还说什么吐不吐的……我告诉你啊,不许吐,必须给我喝完,不然我和你没完。”
莲丧气地瘫倒在床边,任由楚翎一勺一勺把药汁灌到他的嘴里。浓烈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这让素来饮食清淡的莲大感反胃的同时,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隐隐浮现。
“好了。”望着见底的碗,楚翎满意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一大堆东西:“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一转身,一阵头晕袭来,手中的东西叮呤当啷一通乱响,差一点就要打翻,楚翎忙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你怎么了?”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翎忙站直身子,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事,不小心绊了一下而已。”她似乎有些心虚,匆匆别过脸去:“那我走了啊。”一边慌慌张张地就掀帘子出去了。
走出房门,楚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刚想去把手中的东西放掉,迎面郭大婶端着一簸箩绿油油的草药走过来,后头跟着郭京,见到楚翎站在那儿,便迎了上来。郭大婶把簸箩递到楚翎面前,有些为难地说:“楚姑娘啊,你看这……”
楚翎瞟了一眼杂七杂八的草药,有些无力地道:“没事,婶子你帮我把它放到院子里吧,我来洗。”
“这样可以么?……”郭大婶瞧了莲的房间一眼,欲言又止:“真的不给他请个大夫瞧瞧?就用这样的寻常草药治,恐怕……”
楚翎把手中的东西放好,顺手接过了郭大婶的簸箩,微微一笑道:“他的伤不是寻常大夫能医得的。婶子放心,我自有道理。”她走过去,拉住郭京的手,柔声道:“京儿,来帮姐姐洗这些药草吧。”
郭京望了望郭大婶的脸色,郭大婶叹了一口气,向他点了点头,郭京欢呼一声,拉着楚翎向院中冲去。
井台边,楚翎把簸箩中的草药一棵一棵仔细地理出来。和师父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也粗通了一些药理,不然别说一个清早了,就是给她一天的功夫,也不知道采什么药才好。
郭京在一旁胡乱地翻着,时不时地抓着一棵草药喊着:“这个是犁头草!”“那个我认得,是半枝莲!”“映山红的叶子,怎么没有花?……”翻了半天,郭京觉得没意思了,丢下手中的草药,仰起头,有些不解地望着楚翎道:“楚姐姐,我不明白,你给莲哥哥用的这些药我都知道,为什么不给他请个大夫呢?”
楚翎手下顿了一顿,她转向郭京,笑吟吟地问他说:“为什么要请大夫呢?京儿知道大夫给莲哥哥用的药就一定比这些好吗?”
郭京挠着头想了一想,道:“如果不好,为什么还要收诊费呢?”
楚翎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如果自己能治的话,为什么还要花这钱呢?”她收起地上的草药,端起簸箩,对郭京眨了眨眼:“放心,我的方法不会比大夫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