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河阳四美”之一的清商,放下身段跟我讨饶,他捧了大束的芍药花,将我的居室插的到处都是,放眼望去,皆是鲜艳如火的赤芍,我没好气地坐在榻上,冷冷说了一句:“你不欠我什么,你欠的是小白。”
清商登时沉下脸来,冷声说道:“那只畜生,四处在人间捣乱,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我越发气不过,一掌将清商推开,狠狠说道:“小白怎么得罪你了,那尖嘴猴腮的家伙将我调戏了,小白不过扫了他两下,你不但不帮我,反而落井下石,清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见我如是说,清商才缓和了下来,解释了半天,原来那尖嘴猴腮的家伙是游子陵的叔父,北周王族,还是巨商,富可敌国。
“他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能随意碰我,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势力?”我气愤地骂了清商一句,他见我真的动了气,急忙拉着我坐下,又是伺候喝茶又是捶背,我忿忿地,火冒三丈。
我赌气转过身去,背对着门,阳光将我的后背烤的火热,越发心烦意乱起来,清商忽然掰过我的脸去,不由分说地捧住我的脸颊,我微微一愣,他已经俯身朝我亲了过来,一个没反应过来,他的粉唇已经紧紧贴了上来,我心中凉凉的,双唇也麻木了,清商以前顶多是亲亲我的脸颊,现在怎么这么开放了?我楞着,一双眼睛睁的老大,清商闭着眼,睫毛微微上翘着,像蝶翼扑闪。他的唇慢慢游离,舌尖清凉,手指绕着我的长发,慢慢拂过我滚烫的脊背,弄得我全身麻酥酥的。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响,我缓过神来,一把将清商推开,他跌在椅子上,望着我,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来,我打了个寒颤,将脖子朝衣领子里缩了缩,急急朝门外走去,一个玄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月牙门旁,心口仿佛被利器刺了一下,痛的很,我想也没想,朝那玄黑的背影追了过去。
木樨走的很快,我小跑着,好不容易才赶上他,隔着半步的距离,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他定住身子,却没转过身来,我只好绕到了他面前去。他沉着脸,如火的天气,他竟冷的跟寒冬腊月一样,也不看我,一双漆黑的眸子隐隐滚着浪花。
我缩回了手,定定望着他,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也很纳闷,为什么我要追出来?他见我不说话,径直朝前走了,我又追了两步,展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委屈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木樨好看的脸此刻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走了?一句话也不讲。”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想我是疯了,无缘无故又落泪了。
“阿狸,你想我说什么?”木樨伸出手,我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掌柔柔地抚着我的发,他一声叹息,继而说道:“我能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怕。”我茫然摇头,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是啊,我想他说什么呢?心口堵着,乱乱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无缘无故地,觉得害怕和恐惧,黑暗仿佛浪花一样卷来,迅速将我吞噬殆尽,我就这样害怕,却不知道怕什么。木樨玄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月牙门口的时候,我怕的很,全身无力,却还要拼命追上去。
被木樨揉进怀里的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茫茫然,找不到支点,只管在他胸前靠着,连天要下雨了都不知道,直到被瓢泼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我才发觉,我被木樨这样抱着,站在庭院里,已经很久了,久到赤芍也谢了。
槿迁撑了一把青色的雨伞站在大雨里,雨水溅起,打湿了她的鞋袜。她笑的一脸温柔、一脸倔强,仿佛默默坚持的温柔花朵。我轻轻拍了拍木樨的肩膀,低声告诉他:“你九妹在那看着呢。”
木樨将我松开我,双目紧紧对上我的眼眸,眼波柔和,瞳孔如墨。许久了,他没有看过我的眼睛,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次蹴鞠比赛以后吗?还是更早以前。槿迁来找木樨,是为了跟他学跳舞。
乍一听槿迁要跟木樨学跳舞,我的心肝差点没被震碎,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舞惯了长剑的人,突然舞起了水袖,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槿迁笑容摇漾,我偷偷望她的眼睛,说话时,不经意低头垂眼,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槿迁,似乎越来越女人了,可木樨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
已是初秋时节,正是秋风萧萧催人肥的日子,这些天,来往送礼的人不少,王府里的礼物早已堆积如山,拜访游子陵的大官络绎不绝,不知那司氏父女使了什么法子,游子陵在北齐贵族里一下子变得吃香起来,声望也越来越重。槿迁对一切视而不见,只专心练她的舞蹈,偶尔也去视察视察她的客栈和绸庄,在她的带领下,河阳城内不少落魄贵族纷纷下海做起生意来。
十月初三是游子陵的生辰,司氏父女在“来仪客栈”包了场子,凡到场客人皆有礼品赠送。短短数月,游子陵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事情,我是听木樨说的,那司氏父女下了血本,说服周王的宠姬甄氏将游子陵过继了过去,游子陵归国是早晚的事情。
司氏父女在河阳城里的作为,槿迁不是不知,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我关心的是,清商与司氏父女的来往越来越频繁,起初我只当他是与司长庆讨论生意上的事情,慢慢发现,事情好像不止于此。司长庆虽老奸巨猾,却从未涉足过官场,司沁儿虽然聪慧过人,但流于莽撞,谈不上精明,他们父女二人能在北齐上流社会混的如鱼得水,绝非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心中的狐疑让我胆寒,莫非清商竟也牵扯其中么?
为了探个明白,游子陵生辰当晚,我去了一趟“来仪客栈”,未免被人发现,一直隐身于暗处。今日到场的无一例外都是北齐的贵族、大官,他们当中,不少人与槿迁有生意上的交往,时常出现在王府里。今晚的主角,游子陵,此刻正被司氏父女簇拥着,他手里举着酒杯,熟练地游走在各色人群之中。谈笑风生之间,喝了不少酒,可他的身体是不宜饮酒的。
以我的脑子,想象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交易或者阴谋,只发觉游子陵越发的深沉和睿智,虽然还是苍白的容颜,却比以前冷峻了不少,即便是笑容也十分勉强,眉心的那点朱砂痣越发妖娆,我盯着他看了良久,仿佛这个人我从来不曾认识过。当日那个傻傻地捧着玄铁护心镜叫槿迁戴上的游子陵哪里去了呢?
酒席正酣之际,几匹快马朝着“来仪客栈”疾驰而来,来人身着北周装束,马匹上驮着不少包袱,只见为首的那个,越过众人,规规矩矩朝游子陵跪了下去,身后的随从也一一跪倒,听他们的话,原来是受了北周甄夫人命来给游子陵送礼的,那绫罗绸缎织就的包袱里裹着的想必就是游子陵的寿礼了。甄夫人有心,千里迢迢给继子送生日礼物,我看的兴味正浓,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清商,那一刻,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不知道,自己在瞎想什么,只是他近来的举动由不得我不怀疑。
趁人群渐渐散去,我悄悄尾随着清商,直到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彼时,月朗星稀、一方湖水倒映着清冷的月华、画面上泛起清霜,秋风一吹,荡起层层涟漪,紫菊倒映在湖水里,微微摇漾。
我隐藏的极好,自信不会被他发现,岂料他忽然转过身来,凌厉的身影划破长空,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我躲闪不及,那把匕首已经抵到了我的脖子上,我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他,心里复杂的感情难以名状,我心寒,不是因为清商此刻正用一把匕首低着我的脖子,而是因为他可怕的眼神,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简直是疯狂嗜血。
他一见是我,立刻收了匕首,恢复以往的表情,微笑着问了一句:“阿狸,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你以为是谁?你在等谁?”我一口气问道,不由自主摇头,慢慢后退,清商何时变得这样凶狠起来了?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清商双手环抱着,饶有兴味地望着我,一双桃花眼,灿烂妩媚,他的眼神,莫名叫我害怕起来,他的语气颇有玩味,十分精明。当精明二字闪过脑海时,我狠狠颤抖了一下。
“清商?”我探寻着叫了他一声,月光笼着他修长的身影,淡蓝色的长袍被月华一照,耀着冷艳的光华,“你最近很奇怪。”
他探过身来,仔细看着我的眼睛,我躲闪着,只听他朗声一笑,旋即拍了拍我的头,力道不重,我却不自在起来,他反问我哪里奇怪了。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吐出半个字来。良久,他提醒我,夜深了,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远远地跟在后面,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浓云笼罩着我的心头,清商的背影依旧飘逸潇洒,我看着却是另外一番心境了,又或许只是我太敏感了。
“兰陵王府”里华灯耀眼,花厅里摆着酒席,已是秋季,赤芍皆谢了,换上了几盆菊花,唯槿迁与木樨二人在,木樨见我回来,似松了一口气,我即刻绕开清商,跑到了木樨身边。刚立定,就被槿迁的装束唬住了,她穿着寻常女儿的衣服,一袭水红的长裙,纤腰一把,用白色腰带束着,长发在身后披散着,只在两鬓出绑了两根麻花辫,容颜着淡妆,肌肤胜雪、双目含露,樱桃小口。
我忍不住指着槿迁,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庭院里响起了散乱的脚步声,寂静的花厅里穿过阵阵清风,吹皱了槿迁的红裳,我见她展眉轻笑,梨涡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