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最好与你丰家无关。”夜染衣徐徐说道,心中亦有一丝难以名状的酸涩之感。
“我明白了。”丰疏竹转过玉面看着前方树枝横斜的黑色剪影淡淡道。
两人并肩坐在树枝上,中间之隔不过一寸的距离,却感觉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
“我爹娘与我师父曾是义结金兰,三人以兄妹互称。我爹爹年纪最大,为大哥,我师父花千放是排第二,我娘便是两人最为宠爱的小妹。”过了许久,夜染衣突然开口,轻轻说道。
丰疏竹抬首,玉面上复又浮起轻柔的笑容,清朗的声音说道:“一个尊贵显赫的王爷,一位深居闺阁的千金,一个游走江湖的侠客,这三义也算得上是旷古奇闻了。”
“的确。我爹爹本就清旷无羁,喜好山水之乐,我师父花千放更是随性洒脱,二人一见如故,常常一起于桃花林煮酒论人生,谈古论今,逍遥自在。”夜染衣亦是温柔笑道。
“那一****娘为绣一幅‘桃花扇’而误入桃花阵,被我师父救下。我娘虽为深闺女子,却不矫揉造作,没有丝毫娇羞的女儿之态。初见我师父,便来回打量着我师父直呼‘美人’,非要为我师父绣一幅‘美人图’。依我爹爹之言我娘便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这与你倒是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母便有其女。”丰疏竹眸中带着几分戏谑道。
夜染衣却是不理会他的戏谑之言,继续说道:“自那时起,他们三人便常常在一起,或下棋对弈或赏花饮酒。每次我爹和师父二人用轻功将我娘从芮府中带出来,入夜再将她送回。那时三人还常常混迹江湖,仗着我师父武功高强,经常做一些劫富济贫之行,我娘更是乐在其中,自诩为‘侠女’。三个人在一起每日如此倒也快活。只是相处得久了,难免情愫暗生。”
“花千放也爱上了你娘,为何你娘没有选他?”丰疏竹下巴微转,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夜染衣同感道:“我也有此疑问。当年他们二人都爱上了我娘,为顾及兄弟情谊,他们决定由我娘来选择谁是她的良人,结果再明显不过了,我娘自是选了我爹爹。那时我娘的理由是我师父相貌太美了,她不喜欢比她还要漂亮的人。”
丰疏竹笑道:“没想到当年叶国第一美人竟是如此随性脱俗,更没想到神仙玉骨的花千放竟是败在了容貌上。”
“我师父自我娘作出了选择之后便失踪了,就连我爹爹和我娘的大婚上也未出现,我爹爹和娘在婚礼上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出现,很是失望。不过在我出生后不久,他却回来了,并收了我为徒。我那时觉得师父像神仙般漂亮,常常跟着他去他的花离宫,不愿回香山,每次都要我爹爹和娘亲自去接,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师父。那****娘故意吓我道‘你若是再跟着花美人几日不回来,我和你爹爹就搬走,你回到香山也找不到我们了!’,没想到,这一语竟成谶,”夜染衣眸中黯淡下来,神色冰冷而哀伤。
“我和师父回到香山时只看到那火光已吞噬了整个香山,我在被烧成土灰的香山上跪了三天三夜,我师父却醉了整整三年,他日日在那桃花坞内饮酒,那桃花阵无人能破,我宫中之人无从进去。直至三年后我八岁那年才破阵而入。
再之后我和师父都不再提当年之事。香山也成了我们花离宫的禁忌。”
说道最后,夜染衣的神情越来越清冷,眼底一片深沉。丰疏竹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安慰之词。
夜染衣了然一笑道:“我说这些不是用来博取同情的,丰三公子不用费心想说辞。”
丰疏竹面上神色淡淡:“我并非同情,我又有何资格去同情?我只是羡慕罢了。你虽生在王侯之家,却是活在真情之中,叶王爷和王妃的相濡以沫,梅妻鹤子的闲适足以羡煞世人了。”
“只是他们应该一直这样开心下去,而不是因为一张绣着所谓巨大财富的绣图而惨遭他人毒手。”夜染衣说着飞身下树,粉色衣袍在黑色夜空里张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夜染衣背对着丰疏竹,缓缓说道:“这幕后真凶,我夜染衣定不会放过。”说完向竹屋走去。
丰疏竹亦一个转身落至地上,却是许久未动一下。身边唯有风吹树叶的飒飒作响声。
“夜染衣……唉……”良久之后,丰疏竹一声低叹。
杂乱无章的树枝掩绕后有一座山洞,洞中站着两人,身旁还有两人跪着。
“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温葶公主,请公子责罚。”跪着的二人全身穿着玄色衣袍连着黑色衣帽遮住了面容。
面前站立着的人一言未发,空气在此处似乎凝结住了。过了一会儿,那白衣男子转过身来,眉清目朗,一双眸子里既温和又无情,正是白日里的温润公子玉韫,旁边一身红裙的软瑶垂首而立,不敢出声。
玉韫宽长的衣袖一挥,那跪着的二人被掀翻起身,撞在石壁上,随着碎石一并摔落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你们应该知道,我从不养无用之人。现留你们一命,去把公主找回来。若是公主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了。”玉韫声音轻柔低缓,似喃喃自语,却令跪在地上的两人心惊不已。
那二人复又爬过来跪好,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恭敬说道:“谢公子不杀之恩。属下这就去把公主找回来。”说完二人快速地飞出这山洞。
软瑶上前柔声道:“公子不必忧心。那温葶公主性子顽劣,定是不想回去,她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
玉韫走至石桌旁坐下,以手按住眉头,似是累极了:“我并不担心温葶公主找不回来,而是她久久不回去,皓月公主定会不满,她本就对我没有几分信任。这次温葶公主能找来,看来我身边定是有皓月公主的人。”
软瑶上前,指尖轻轻按住玉韫太阳穴处慢慢揉着:“公子助他们兰家夺得这单于之位,他们却反过来对公子有所忌惮和猜疑。公子已放弃那左贤王之位,甘居一个小小当户之职,他们却还有要派人监视公子,真是欺人太甚!软瑶立即将那人找出杀掉!”
“不用,你若除掉那人皓月公主更会加重疑心。只要找出来是谁,小心提防着便是。留着他对我们还是有好处的。”玉韫仍是温和地说道,“既然她想获知我的行踪,我便让她知道我想让她知道的,让她安心。兰家也就这个皓月公主聪慧,匈奴内战多年,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大名族势均力敌,你知道我为何选择帮助兰家吗?”
软瑶想了想,回答:“兰家兰於楼三子皆战死,仅余二女,也就是现在的温葶公主和皓月公主。因此易于控制。”
“这只是其一。”玉韫清淡的声音说道。
“属下愚钝,只想到这其一。”又想了一会儿,软瑶柔声说道。
“这其二便是与这军中有关。你以后自会知道。”玉韫却似不想再说话,闭上了双眸。
软瑶也不敢多问,垂首称是。
“夜姑娘已经睡下了吗?”玉韫闭着眼睛问道。
“夜姑娘与丰公子在南山脚的树上坐着交谈了许久,刚刚回房间,现在应是睡下了。”软瑶手指依旧轻轻揉着。
玉韫复又睁开眼睛:“哦?他们谈些什么?”
“那二人武功极高,属下等人不敢靠近,所以并未听到。”软瑶回道。
“这二人可是公子所等之人?”软瑶眸中带着几分疑问。
“你说什么人会对这‘叶芮图’有兴趣?”玉韫并未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软瑶略一沉吟:“自是想得到图上宝藏的人了。”
“她也是这样吗?她这样的女子也会为这宝藏而动心?”玉韫似自语般低声问道。
“夜姑娘自是仙姿佚貌,可人活在这世上,不比神仙,谁都想做那人上之人。夜姑娘那样的品貌,也需更好的来相配。”
“若我能得江山,她可愿与我共享这天下。”玉韫声音如水般轻柔。
闻言软瑶心中一猛地一沉:“公子,您……”心中一阵惶然后,软瑶轻轻说道:“夜姑娘定会愿意的。”这天下女子又有谁会不愿意。
“只是为何她会动手去揭面具?”玉韫神情有一丝迷茫,
“也许夜姑娘只是好奇。”软瑶自行猜测道。
“好奇么?她现在中了‘三月红心’,若是她知道是我,会不会恨我?”玉韫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神色有几分不安。
“公子不必自责,您也没想到夜姑娘会动手去摘您的面具啊。再说明日就能见到那虚怀谷老先生了,夜姑娘身上的毒定是能解的。”
玉韫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面上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软瑶停下手垂首退后一步,玉韫起身向洞外走去。
二人走至洞外,软瑶上前摸到一块毫不起眼的凸出的小石块按下,一个巨大的石块落下挡在了洞前,在杂树草枝的掩盖下与周围山石并无异样。
寅时刚过,茫茫的大地依旧沉浸在淡墨的夜色中,而天空和高山上面已被殷红的朝霞浸染,仿佛遮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红纱。红云纵横,跨天际千里,在淡墨色的山林遮挡的缝隙中,恣意的散发着红色光晕。
玉韫、丰疏竹与夜染衣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在红雾漫绕的树林之中。地上遍布着色彩瑰丽的嗜血蘑菇。
夜染衣皱了皱眉头:“本来还想采几朵入菜,却不想是剧毒之物。果然是越漂亮的越是毒啊!”
“这蘑菇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其下或盘踞着以这蘑菇为食的曼花蛇,此蛇体形虽小却剧毒无比,夜姑娘和丰公子要当心不要惊扰了此蛇。”玉韫温和的声音提醒道。
“我最讨厌这些蛇鼠虫蚁,我要从上面走了。”说完夜染衣飞身至树尖,而越往上这红雾愈浓,恍若置身仙境。
“那红雾于眼睛有害,夜姑娘要闭上眼睛不要看那红雾。”玉韫站在树下仰面说道。
丰疏竹嘴角一钩:“只怕她睁着眼睛也走不出这片树林。”说完身形一动亦飞至树上,将发上玉带扯下覆在眼睛上系住,黑色长发瞬间散开随意飘落在身后。
“丰三公子如此更像美人了!”夜染衣畅快笑道。
丰疏竹嘴角抽动了一下,伸手自然地牵过旁边的佳人,“闭上眼睛。”丰疏竹吩咐道,然后两人从树上飞起在林中快速穿梭着。
夜染衣只闻的飒飒风声在耳边作响,未过多久,两人便已至林外,而玉韫已经站在林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两人,目光触及那紧紧牵着的双手,一向温和的眸子里一丝冷意闪过,瞬间又恢复如常。
“玉公子动作好快。”丰疏竹清清淡淡的声音说道。
“玉韫生活在此处,对这里的地形环境自是熟悉些。”玉韫回答的谦逊有礼。
“似乎有水声,”夜染衣清丽的声音说道,“只是怎么不见水源?”
丰疏竹亦环顾周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乱石穿空,草木横斜,并未有河流。
“这水声来自阎罗瀑布,在那半山之后,要经过一段狭长之路绕至前方才能看到。此处只能闻其声而不能见其貌。”玉韫为二人解说道,“传说从这瀑布上可看到自己的来生,不知丰公子和夜姑娘可有兴趣前去一观?”
“来生?呵呵,此生未完,何谈来生?本少宫主没这个兴致。”夜染衣目光清冷,似有嘲意。
“丰三公子呢?”玉韫目光转向侧身而立的丰疏竹。
“不管今生来世,皆掌握在我自己手中。”丰疏竹淡淡道,欣长的身影散发着倾倒天下的傲然气息。
“夜姑娘与丰公子果然神思独特,不同于常人。”玉韫温声赞道。
“玉公子亦是不凡啊。”丰疏竹转过身,墨玉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夜染衣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未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