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儿!”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皓月公主跌跌撞撞地一路跑来,跪倒在温葶身旁。想要将那似乎沉睡的人儿唤醒,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却是没有用,那双平日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是紧紧闭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皓月公主失了神智般喃喃问道。
玉韫站起身,似雪的白色衣袍上沾满了血。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与软瑶等人正激战的黑衣人。
“你们退下。”玉韫轻声吩咐道。
软瑶等人停下,连着黑衣人一起全都惊讶地看向浑身是血的玉韫。
玉韫一步步上前,那黑衣人被他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到,不由得退后一步。
作为杀手,还是最顶级的杀手,这样的退缩是绝不容许的,那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肃杀之色显现。
那七个黑衣人又一次围住了玉韫,又是“七杀阵”么?玉韫眼中不复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冷意。
那被血染红的白衣如蝴蝶般蹁跹,在一片黑色中扑动翅膀,看似美丽却是无情地绝杀。
又一个叫他玉哥哥的女孩死去了。她是那么的美丽娇弱,死的时候却是衣服残破,浑身是血,惊恐的尖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她叫着玉哥哥,他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没了声息,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那双经常出现在他梦中的眼睛,让他一想到就痛不欲生的美丽却空洞的死去的眼睛。
玉哥哥。
玉哥哥。
玉韫仿佛失去了理智,只觉得心痛的感觉麻痹了五脏六腑。只有不断地杀才能暂时忘却那种感觉。
紫光漫天,将黑影一一刺破开来。
这一战,地动山摇。
血腥味随着山风四溢在每一个角落。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玉韫的头发散开来,此时更似从血海中走出来,白色的衣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每走一步,身后便有一滩血迹。
几步之后,玉韫终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玉哥哥!耳旁一声空灵的叫声。
镜儿。玉韫柔声呼唤。
“公子。”耳边一声轻柔的呼唤。玉韫慢慢睁开了眼睛。
软瑶眸子里满是惊喜,“公子您终于醒了。”
“嗯。”玉韫下了床,面上平静地说道:“我去看看温葶公主。”
“公子,您还没喝药!”软瑶在身后急急说道。
“倒掉吧。”玉韫淡淡地说了一句。
玉韫刚刚要迈出门槛,却又转身看着垂首端着药的软瑶:“昨日你是故意让温葶公主听到的?”
软瑶神色惊慌,连忙跪下:“属下只是想让公主不再纠缠公子。属下也没想到公主会死。这些都是主人安排的,主人说这都是为了公子好。”
玉韫眼中浮现一层冷意,软瑶从未见过一向温润如玉的公子用如此冰冷的目光看着她,她慢慢爬向玉韫:“公子,软瑶一心只为了公子!公子一切都要以大业为重啊!若是公子心里不舒服便杀了软瑶吧!”软瑶眼中带着决绝。
玉韫抬手,软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我不喜欢被威胁。”玉韫低声说了一句,“你回去告诉他,不许再动我身边之人,否则玉韫也不在乎什么大业了。”继而转身出门。
软瑶捂住胸口,望着那欣长的白色背影艰难说道:“谢公子手下留情。”
那白色身影一停未停地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软瑶苦笑着,明明知道他不在乎,却还是克制不住,此刻她却羡慕起温葶公主来,虽然得不到公子的爱,却是被公子在意的。而她连爱的资格都没有。软瑶瘫坐在地上,久久未动一下。
“葶儿她自小便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也不喜欢做公主。阿娘死得早,阿爹只宠爱三个哥哥,葶儿便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但她却是最爱笑的,她对所有人都那么善良。”皓月公主站在一座新立的墓碑前似是自语般说道。
“这里是个好地方,有葶儿最喜欢的草地和竹林,没有什么纷争和苦难。她定是不喜欢那冰冷的族陵。葶儿心心念念的便是你,我将她留在这儿,”皓月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好好陪陪她吧。”说完转身离开,一干侍婢护卫也跟着退下,只余玉韫一人站在坟前。
玉韫久久站在坟前,“葶儿最喜欢听玉哥哥的琴声,今日玉哥哥便奏琴与你听,可好?”
一曲“离殇”委婉连绵,缕缕绕转,回环曲折从眉头至心间。
一缕琴声如泣如诉,似杜鹃啼血不如归去。
万般悲切如潮水涌来惊起千堆长雪。
草木皆动情。
山石皆叹惋。
镜儿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叫得“哥哥。”
那年静儿才四岁吧,她软软胖胖的手指指向那古琴,奶声奶气地说道:“玉哥哥,好听。”
温葶公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袍:“我以后叫你玉哥哥,可好?”
一幕幕,一声声。悔恨,无奈,疼惜,皆化作琴声流出。
只是,你不愿听这哀曲么?
指尖渐渐轻柔,轻轻拨动琴弦。
一曲“石上清泉”从指尖溢出。琴声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清脆似珠落玉盘,低回如飞燕呢喃,如清风过山,所到之处遍地生花。
寓情于山水,结盟与泉石,坐看云舒云卷
卧听潮起潮落,没有阴谋与纷争,这样的生活,你可喜欢?
玉韫欠公主的,唯有来生再还。公主便在此处安息吧。
指尖跳动,飞出丝丝琴声。
化为纷纷细雨。
飞至山间云深处,飞入山石草木间。
融化了万物,滋润了万物。
整整一日。
琴声未绝。
“这便是没入葶儿体内的那半支羽箭。”皓月公主坐在位上,面上带着哀色,秀眉间皆是疲倦。
玉韫伸出手将婢女手中托盘上的半支羽箭拿起来,“这羽箭是须卜部落所特有的。”
“须卜维没那么蠢用带着自己特征的羽箭来行刺。”皓月公主冷冷说道。
玉韫淡淡一笑:“也许他就是想让公主这样想呢?”
皓月公主满目皆是愤恨:“不管是谁所为,本公主定会杀了他,以他的血来祭葶儿。”
“皓月公主应当先弄明白,这幕后真凶想要杀的是谁?又是为何行刺?”玉韫面色平静地说道。
皓月公主眸光一凝:“你是说……”
“不管幕后主谋是不是须卜维,有这羽箭在,也定与他脱不了干系。而不论主谋是谁,都是这匈奴族中之人所为。而他们的目地,相必公主也是明白的。”玉韫循循善诱道。
“有人想趁这灾荒时期作乱,以取代我兰家!”皓月公主起身,语气冷似寒冰。
玉韫微微一颔首:“公主英明。温葶公主的仇定是要报的,但是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安稳民心,否则又是一场内战。”
皓月公主眸中一丝迷茫:“如今葶儿……,便只剩了我一人,这和亲之法如何能行?”
“和亲是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法子。而这和亲的方式也有很多种。”玉韫面上又浮起温雅的笑容。
皓月公主以目光示意玉韫继续说下去。
“丰朝共有十一位皇子,适婚龄者有八位,除了储君大皇子,其余七人公主可从中挑一人来做大匈奴的驸马。”
皓月公主似笑非笑道:“荒谬!你觉得那丰朝皇子谁会愿意来我族中甘为一位驸马?”
“皓月公主只需去给出这个提议,那皇子答应了最好,不答应更好。”玉韫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话怎讲?”皓月公主甚感不解。
“匈奴虽刚刚经历内战,那丰朝也是久经战争,四国混战,丰国虽是最后赢家,却也是元气大伤。丰朝一统中原四国至今不过也才一十四年,正处于养精蓄锐的时期,各方百姓经历了战争的伤痛,如今安居乐业,定是不想再有征战。若此时公主带着诚意求和,那丰朝定会欣然相许,”玉韫顿了一顿,“公主天姿国色,在大匈奴地位显赫,若是那皇子不愿与公主和亲,丰朝定会觉得有愧于公主,届时公主便可达到目地了。”
闻言皓月公主眸中闪过精光,她静静思索一番,复又开口:“只是我大匈奴也是无力支持战争,那丰朝可会因怕挑起战争而补偿于我?”
“公主放心,只要公主到时依玉韫之言行事,玉韫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玉韫温和说道,“至于族中,士兵若想暴乱根源就在于粮食,只要公主能带回粮食便能抓住民心,那时方可除去祸乱之首,为温葶公主报仇。”
皓月公主探寻的目光看向玉韫,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颗心?而如今兰家岌岌可危,刚刚到手的权利她不愿意轻易放开,不管他是何居心,眼前能帮自己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皓月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待本公主回去安排好葶儿的后事,便亲自去丰朝。”
玉韫微微一颔首。
老君谷中仍是安静而祥和,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美到不可思议。
画中的绝笔便是那一身莲青色的丰疏竹了吧。那一双凤目似乎能将人魂魄勾了去,嘴角微微上扬,似带着淡淡的嘲讽,邪美异常,却又总是一副雍容风雅的模样。
夜染衣不明白此人为何跟着自己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多天,连玉韫都呆不住了,丰疏竹却还每日悠闲地去钓鱼,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已经这样过了很多年。
夜染衣觉得自己每到一处,生活上几日,便觉得自己已属于这个地方,不知道是自己生性薄凉还是生性多情了。
虚怀谷每日都在忙着鼓捣他的宝贝草药。最近便是在忙着研究夜染衣的血,偶尔以各种不当的借口从夜染衣身上取点血,虽然事后总是花大把的草药给夜染衣补血,夜染衣依旧很是不满,她狠狠地威胁道,若是虚老头再来取她的血,她便灭了这老君谷,可虚怀谷还是一脸慈祥的笑容照取不误,那笑容在夜染衣看来就是一脸阴笑。
又一次虚怀谷借针灸之时偷偷放了夜染衣半碗血后,夜染衣采取了直接的反击。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虚怀谷引以为傲的白胡须剪了下来。
自然,第二日又是一场大战,夜染衣轻功虽好,而那虚怀谷虽不会武功,他的凌波微步却是无人能及,这便是虚怀谷活命的本钱。夜染衣定是不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者动手,于是只能逃了,两人围着老君谷转了不止一圈,四个小童子茯苓、连翘、白芍和白芷还在后面拍手称快。
丰疏竹为了能安静地钓鱼不得不出面调停,最终以再给虚怀谷一条冬虫夏草王而平息了他的怒气。
老君谷这才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没有了胡须的虚怀谷样子甚是奇怪,还好这老君谷只有夜染衣、丰疏竹二人,以及四个小童子,这六人自是不会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取笑。
虚怀谷面前摆开了各种书籍,一边细细地看着古书中的记载,一边习惯性地去捋胡须,这才想起胡须已经被那女娃娃给剪掉了,虚怀谷怏怏得放下了手。
忽然,虚怀谷目光被书中一个记载吸引住,他将书捧起又仔细看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虚怀谷开怀大笑,“老夫明白了!”
虚怀谷正要将书小心藏好,突然一把冰冷的长剑抵在了喉咙上,虚怀谷顿时僵住了。
“将书拿过来。”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许回头。”
虚怀谷颤抖着双手将书举起,那身后之人将书取过,“今日之事我不想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刚刚在这书上看到的。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虚怀谷连连应道。
“若是被那两人知道了,门前那四个童子就没命了。”那人冷冷说道。
“你不要碰那几个小娃娃,老夫绝不让任何人知道。”虚怀谷信誓旦旦道。
“很好。”那人将剑撤回。虚怀谷回头,身后空空如也,若不是手中的书没有了,他绝不敢相信刚刚有人来过。